几日过后,冬至如约而至。
庄子上热闹异常,为过年做着准备,下人们将准备好的福字和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旧的对联取下,再贴上新的。
外面来来往往,屋内寂静一片。
顾锦捧着书,对外面的热闹景象没有丝毫动容,她认真又专注,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她。
不多时,流玉推开门进来道:“姑娘,周嬷嬷差人过来了。”
顾锦抬起头,门口站了个腼腆的丫头,垂着头不敢看她。
“过来吧。”她说。
流玉将那丫鬟带到她面前,顾锦食指敲了敲桌子,问道:“周嬷嬷让你说什么?”
“回禀姑娘,嬷嬷差奴婢来告诉姑娘一声,傍晚城内会有祈福的活动,希望姑娘能一同前去,也好为老爷夫人还有将军祈福。”那丫鬟小声说道。
“姑娘?可要拒了周嬷嬷?”流玉在旁边听着,闻言出声道。
话音刚落,只见那丫鬟突然抬起头,紧张道:“姑娘,嬷嬷说今夜城内热闹非凡,有许多好玩儿的东西,姑娘久没出庄子,也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不然日后怕是没这样的机会。”
“胡说什么呢?咱们姑娘好好的,哪里就没机会?周嬷嬷是怎么教人的?这么久了连话也不会说?”流玉皱眉呵斥道。
那丫鬟猛的跪下,惊慌失措道:“是奴婢失言,请姑娘饶恕。”
“罢了,起来吧,回转嬷嬷,就说我应下了。”顾锦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浅浅勾出抹笑意,摆了摆手便让她退了下去。
待那丫鬟走了以后,流玉才担忧的问了一句:“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吗?不知怎的,奴婢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顾锦翻开书,淡淡道:“不踏实的原因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等你真正经历过绝望,经历过生死,你就会发现,除了毫无意义的退缩,再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你从心底里觉得不踏实。”
她皱了皱眉,不解道:“姑娘说什么?奴婢怎的听不懂?”
顾锦眼神落在书面上,低声道:“不懂么?放心,今晚你就会明白了。”
见她如此,流玉也只能就此作罢。
……
傍晚,天边落下一道余晖,像一条金色的袖带,将天堑隔成了两半。
庄子上的灯都渐渐燃了起来,如喜殿般,精美又喜庆,仿佛马上就要庆祝什么大喜事。
周莫兰早早的准备好了,正站在门口等着。
她穿着一身枣红色四喜云纹如意袍子,裙上绣着精致的飞鸟鱼跃花纹,高高的发髻上戴着宝石珠钗,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配着朱红的口脂,远远看去,着实有些骇人。
偏她还不觉得,只觉得今日一定是个大好的日子,定要打扮的喜庆才行。
略等了一会儿,才见顾锦慢慢从院子里出来。
她穿了一件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下身是暗花细丝褶缎裙,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面披了一件祭红的绒毛披风,更衬的肤白如雪,姿容昳丽。
顾锦步子缓慢,却沉稳有力,那份清雍与高雅,仿佛浸在骨子里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周莫兰皱眉,只觉得眼前这人的变化实在太大,若非不是那张脸,她还真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身娇体弱的顾锦。
而她不知道,眼前的顾锦,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顾锦,而是经历过宫变,经历过厮杀,经历过背叛,踏过尸山血海,重新归来的锦王妃。
她现在脚下的每一步,都踩着自己曾经的血和泪,她抚过的每一寸肌股,都像是时空回流,带着无尽的仇恨和绝望。
恍然间,周莫兰竟不由自主的陷了进去。
等她回过神,却见顾锦已经站在面前,正含笑看着她。
周莫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眼神如冰刀一般,落在人身上,是刺骨的寒。
“嬷嬷在想什么?竟这样出神?”
少女清冷的声音落在耳中,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布满寒冰,咫尺瞬间,周莫兰竟有些分不清,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她惊惧的看了顾锦一眼,只觉得恍然间,有些东西已然改变,而她却还像蒙在鼓里一般,不知所措。
脸上浮起一抹僵硬的笑意,周玉兰低着头退到一旁,低声说道:“奴婢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锦看了眼,马车上坐着个车夫,身形很眼熟,她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才扶着流玉的手上了马车。
周莫兰松了口气,将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坐在马车外,拍了拍那车夫。
车夫抬起头,竟是周河的脸。
“走吧。”周莫兰低声道,周河嘿嘿一笑,甩动马鞭,马车驶动,很快便走远了。
到了城内,嘈杂的人声传来,流玉掀起帘子,冷气霎时袭来。
周莫兰说的不错,城内的确热闹。
顾锦微微偏头,看着外面国泰民安的景象。
没过多久,流玉将帘子放下,转头问道:“姑娘,咱们真的要……”
出来之前,顾锦就已经告诉她们今夜可能会发生的事,然而她们始终不敢相信,周莫兰她们会如此大胆。
“来都来了,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顾锦淡淡道。
流玉摇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就是……觉得有些冒险。”
顾锦直视着车帘,仿佛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看到外面身怀鬼胎的两人。
她说:“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冒险,若是你不敢,现在就可以下去,我从不为难别人。”
她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
“奴婢们自然是要跟着姑娘的,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姑娘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流珠镇定道。
她们早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同以往相差甚大,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变化,然而最后都将那些疑虑抹杀在脑海里,如顾锦所说,她如今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
既然是为了活,即便她变成什么样子,在她们心中,都从未改变。
顾锦唇角笑意深了两分,她没有说话,而是靠在车厢里,眉眼疏松,连神情都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