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小城柳蓝县。
此时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一名只着中衣未着外衫、略显狼狈的俊秀少年脚尖一点跳进一处朱门高宅的后院,狗吠一声,跟着闷哼一声,被少年一掌打晕。少年在院子里来回飞纵数次,钻进一个房间,翻箱倒柜一番,找到一身紫色直身缎面长衫,比量一下,穿在身上,他满意点点头。
正准备再找点银两或值钱的东西,侧头瞥见门口站着一个长身挺拔的男人,俊美是俊美,就是差点让他惊叫出声,瑞王东方旭?!
他怎会在此?!
少年轻拍一下胸口,冲东方旭讨好一笑,足尖一点,身子如乳燕投林,冲向窗户,眼见身子已经冲出,马上便可逃之夭夭,忽觉右脚踝一紧,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少年皱眉,反应极快,手中短剑剑鞘向后激飞而出,直射东方旭眉心。东方旭身形微侧,右脚飞起,将剑鞘踢飞。分神之际,便见少年身子一叠,短剑刺向他左手虎口。
东方旭右手探出,双指夹住剑尖,声音微厉:“云飞遥,你敢以下犯上?”
此少年正是因在酒楼吃霸王餐被逼脱掉外袍、摘下发簪抵饭钱的云飞遥,金陵赫赫有名的云家二公子,纨绔风流,京中名流不屑与之为伍,因轻薄武林盟主之女被追杀至此边陲小城。
云家,是金陵唯一有资格与皇家分享天下的定勇侯云家。但此公子却非真公子,而是原本应该成为名正言顺太子妃的云家嫡长女,只因权势倾轧,云家嫡女往往未及笄便夭折,而母亲既为保她性命,又不想她成为后宫怨妇后,再成为后宫累累白骨中的一具,因而自她在师门出生那一刻,母亲便隐瞒了她的性别,将她带在师门养大,便是她父亲也至今不知这个惹事生非的二儿子其实是女子。
云飞遥一只脚稳稳落在窗台,另一只仍牢牢被他禁锢着,她笑容可掬甚至有些狗腿道:“王爷扣了好大的帽子,微臣实在担不起。微臣对王爷的敬仰便如那滔滔天河长,延绵不绝,生生不息。”
东方旭闻言一阵恶寒,滔滔天河水!?天河乃横跨金陵和溪宛全境之河,河水湍急,上千年来,从未干枯断流,她这马屁倒拍得着实不错。似笑非笑地道:“还跑吗?”
云飞遥撇嘴,让他捉了现形,跑什么跑?当即抱拳恭敬一礼:“在此边陲之地得见王爷,实在是微臣三世修来的福分,微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跑?不跑,绝对不跑。”边说边很有诚意地摆着双手。
东方旭几不可闻地冷嗤一声,大手松开,声音微厉:“下来。”
云飞遥眼珠微转,在逃跑和后果中权衡着。
“云飞遥,你若敢跑,本王便治你一个以下犯上和不敬皇族之罪。”东方旭风轻云淡地摞下一句话,转身踱到八仙桌旁坐好,手指轻敲桌边,示意她过来。
云飞遥干咽一下口水,嘿嘿一笑,走到他面前,躬身一礼:“微臣见过王爷。”有家族和皇后姑姑撑腰,她素来不在意“以下犯上”和“大不敬之罪”的,如何能在东方旭这等高手底下平安逃出才是最大问题。
东方旭轻哼一声,厉声道:“云飞遥,本王不相信无巧不成书这句话,说,你来这里有何目的?”
云飞遥心里格登一声,人若倒霉当真是喝口水都能噎死人,她忘了这里是边境,与溪宛打了数年仗,据说刚刚停战……别被这位统帅三军的王爷逮着机会给她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她抿抿嘴唇,一本正经作揖行礼:“回王爷,若微臣认认真真的回您,这真的就是无巧不成书,王爷相信微臣吗?”
东方旭手指轻扣桌子,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心上,令她微微心慌。
“云飞遥,这番说辞你觉得本王会信吗?”
云飞遥再咽一下口水,背上微微盗汗,面不改色地道:“我若是王爷或许也不信,那王爷可以换成小的,或许就信了呢?”
其实她对这位皇子也算了解,此种情形下,她若说是被追杀至此,他更会认为是她精心安排的说辞,说了麻烦更大。她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反正她云飞遥素来名声狼籍,索性来个逃之夭夭。
“说。”东方旭声音不大,却凌厉含威。
云飞遥鼻子抽了抽,拍拍身上的衣衫,装模作样地叹道:“行走江湖偶有落魄之时,小的便是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儿,这虎落平阳后,总得让自己体面一些回京,这边陲小城也就这一家高门大户看着甚是气派,有幸让小的光临一下……”
废话,堂堂县衙,当然气派!在她心里,劫富救济贫穷的自己,自然首选贪官。
东方旭那黑如深潭的俊眸倏地睁大,他第一次听说有人将半夜三更摸到旁人家里当贼粉饰得如此理直气壮。他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她身上的直身长衫,虽然华丽,确实有些不合身,眼角不禁一抽,冷嗤一声:“偷衣服?”适才确实从窗户剪影瞧见有人在屋内动作,他才进来瞧瞧,因为这个房间是他护卫临时住的,难道是在穿衣服?
现下瞧来,这衣服确实有些眼熟,像极他的护卫薛林前阵子穿过的那件。
云飞遥摇头晃脑地道:“怎么能是偷呢,明明就是借……”
东方旭嫌弃地瞥她一眼,讽刺:“云二公子千里迢迢跑到这边陲之地来借衣服,当真好雅兴!”
云飞遥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江湖人士自然要仗剑走天涯,铲平天下不平事,因而得罪江湖权贵世家,虎落边陲之地,借件衣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东方旭似觉她的话不堪入耳,嘴角因嫌弃而撇起,京中盛传云飞遥厚颜无耻,果然名符其实,“铲平天下不平事”,她还真敢说!
他起身踱步,上下打量她:“别的江湖人士自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个江湖人士是云二公子,更稀奇的是本王刚进柳蓝县令家,云二公子后脚便进来偷衣服,云飞遥,你是觉得本王无势可欺?”
云飞遥忙即作揖:“小的不敢,小的确实对王爷和皇家的敬意如滔滔天河水,延绵不断,生生不息。”他大爷的,若七年前,她可能还敢欺一下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子,如今的瑞王可是统帅三军的大将军,借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可她她明明就是来“借”件体面的衣服的。
东方旭凌厉如刀的目光凝住她直把她瞧得背上盗汗,才哼了一声道:“云飞遥,你若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本王以通敌之罪立时一掌毙了你。”他缓缓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很是欣赏。
云飞遥连退两步,赔笑道:“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王爷,你我皆谦谦君子,何必动武?”眼见东方旭脸色不善,忙道:“王爷,江湖恩怨涉说了你也不信,实在没必要多费口舌……”
话音未落,她身子倏地滑至他身前,脸离他的俊脸不过寸许,冲他魅惑一笑:“我若说是倾慕王爷已久,心悦于王爷,追随王爷至此,王爷可信?”
东方旭素来寡情,对美色更是不屑一顾,何况眼前之人还是……男子。他面色未改,身形未避,只是嫌弃地皱了皱眉头,锐目横向她:“你敢……”
云飞遥忽地欺身而上,“吧唧”一口亲在他左脸上,在他因震惊而石化的瞬间,身子猛地后弹。
东方旭反应极快,虽在盛怒之下,仍两掌运力劈出,云飞遥身子如闪电般一翻,双脚踢向他满含内劲的双掌,借着他双掌浑厚力道,她顿如离弦之剑疾飞出去。
夜色中传来一阵不正经地调笑声:“王爷,我就是敢呀!”
东方旭俊脸通红,飞身追出房间,站在高墙上望去,夜色中哪还有她的身影,竟是他适才那两掌力道太过霸道,让她借力逃得无影无踪。他一脸震怒,双手握拳,厉喝:“云飞遥,你给本王等着!”
她竟然敢第二次调戏他!无耻!
他竟然再一次被她轻薄成功!可恶!
“王爷——”听到他怒喝声,随身护卫薛林急忙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串衙役。薛林抱拳行礼:“王爷,发生了何事?云飞遥来过?”
东方旭站在墙上呆立片刻,微微有些失神,是啊,云飞遥这个混仗东西竟然第二次轻薄了他,实在是胆大妄为,胆大妄为!他该如何收拾她才解气?
“王爷?”薛林站在墙下,仰头叫道。
东方旭咬牙切齿地跳下高墙,沉着脸往自己借住的房间走去:“回去按排两后日接待溪宛三皇子的事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