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与欢顺着声音望过去,后院的一个拐角处,有个人正蹲在那里,身子还在簌簌地发着抖。
瞧着面前这位弱不禁风的瘦弱妇人,林与欢又想到了张机,心下不由替他们觉得悲凉。
“玉莲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外面天冷,我送您回去吧!”林与欢上前道。
玉莲摇了摇头,看了看张机的屋,道:“林夫人,可以让我进去坐会儿吗?孙管事被王爷派人叫去了县衙,我一个人闷得慌。”
林与欢伸手扶住她,“夫人,请进吧!”
两人推开了张机屋门,林与欢将玉莲搀到床上坐了。
玉莲细细地摸着床上单薄的被褥,苦笑道:“妾身命苦,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除了和张机成亲的头几年,便是在福海待的那些天。多亏夫人相帮,张机总算成了个有担当的男人,妾身能看到这样的张机,也算不白来这世上一遭。”
林与欢觉得她这话过于颓丧,忙劝她:“玉莲姐,凡事要往好里想,苦日子都是暂时的,挨过去便好了。”
“张机……他走了吗?”玉莲犹豫好久才问。
林与欢摇摇头,“他死都不肯,白天让伍捕头拉走喝酒,现在醉人家里了。”
玉莲低头哭道:“我昨日偷偷劝他来着,没想到张机这么固执,非要带我一起走。”
林与欢忽然想到,若当日玉莲不回这一趟沅水城,或许也就没了如今的这些是是非非。
仿佛明白了林与欢的心思,玉莲凄凉地一笑,“夫人,愿意听妾身说说以前的事吗?”
林与欢点了点头,坐到玉莲身边,安静地听她慢慢讲述起来。
“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我娘曾让人帮我算过命。算命的先生说,我是扫把星投胎,会害了身边父母亲人,所以我十四岁便匆匆地嫁给沅水城的张机。”
林与欢摸了摸她的手,知道她冷,便拿起床上的被子给她盖住身子。
玉莲接着道:“张机对我一直不错,真的把我放在心尖子上,只要出门回来,都想着给我带些好吃的或好玩的,我当时就想,我都嫁了个这么好的丈夫,知冷知热,体贴入微,怎么可能命苦呢!”
林与欢恨道:“日子好好的偏过不下去,实在得怪那张机,若他不沉迷赌博,也不会毁了你们这个家。”
玉莲拭了拭泪,道:“我真没怨过他,要怨也是我自己心志不坚。当初他逼我走时,我就不该听他的,更不该在回临县之后,耳根一软,从了我爹娘改嫁他人。”
林与欢不由得叹了气,这女人善良,却也软弱。
“人人都说我得了癔症,其实我一直很清醒。夫人,我当日回来找张机,并不是犯了病,更不是水性杨花,只不过若不从京城逃出来,我就会没命了!”
这话让林与欢大吃一惊。
玉莲流着泪翻起袖子,将两条胳膊伸到林与欢面前。
这哪里还是胳膊!刀刮、火烫还有鞭打的痕迹遍布,竟看不出一块好的地方。
“这是那个孙管事动的手?”林与欢牙齿打着颤问道。
玉莲没有答话,又掀开了衣襟,林与欢扫了一眼便不忍再看,连忙将她衣服整好,哭着道:“我不要看了,我知道了!”
“姓孙的根本是头禽兽,每天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要打人,我自嫁过去便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玉莲哭得泣不成声。
林与欢起身将她搂到了怀里。
“当日我来找张机,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然后自己找个地方了断。没想到,又遇上夫人还有樱儿,张机对我不计前嫌,你们又嘘寒问暖,那些好日子,让我起了贪生之念。”
林与欢安慰道:“我明白,是我误会了你。”
“我娘到沅水城找到我,立马就将我又送回孙家,姓孙的一见我就跟发了疯似的,骂我让他做了乌龟,还说一定要亲手杀掉张机,就连我肚里的孩子,也被他活活踢掉,那可是他的亲生子啊!”
“别说了,别说了!”林与欢也哭成了泪人。
“这回随赵王来沅水城,他一定要带我过来,我知道这人不安好心,生怕连累你们,可我无能为力啊!”
林与欢道:“玉莲姐,咱们一起想办法,可你自己不能灰心,都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两人抱头又痛哭了一会,玉莲才算好些。
见时辰已晚,林与欢怕被回来的孙管事撞见,又得给玉莲招来麻烦,便亲自将人送回了屋。
张机在伍捕头家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晚酒喝得有些过,张机一起身便觉得头昏脑胀,差点跌坐到地上。
这时一个女人进屋,瞧着张机那衰样,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作死的,怎么就喝不死你!”
张机扶着床站直身子,问:“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林与欢指了指屋内一把椅子,道:“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等张机听话地坐好,林与欢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递到他面前道:“这钱收好,你们路上用,等落了脚后买些田地置个屋,好好过下半辈子。”
张机给吓住了,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带着玉莲姐逃吗?没钱你怎么跑路?”林与欢没好气地道。
“谁说的?”
“你自己,喝多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行,你们就跑吧!我挺你们。”
张机起身道:“夫人的心意我收下,可这钱我不能拿,我还欠你那么多。”
林与欢一瞪眼,“反正一文钱也是债,十文钱也是债,就当夫人我放长钱吊大鱼了。你们在外避避风头,过个十年八载的,这事儿总有平息的时候,到时你再回来,带着老婆孩子给我卖命。”
张机“扑通”跪倒在地,就要给她磕头,林与欢气道:“你作死啊!折我阳寿呢!再不起来我就去跟孙管事报信,说你想拐带他老婆。”
“夫人,我们夫妻一辈子还不了您的债。”
“行了,我会等你们回来。”
按林与欢的想法,要走的话,宜早不宜迟,她也不让张机回福海收拾什么行李了,叫他去自己当日给他们租的宅院等着,说好由林与欢去将玉莲偷出来,再给送到张机那儿。
两人就此定好了方案,开始分头行动。
林与欢是有逃跑经验的人,出了伍捕头家,又特意跑了趟车马市,直接买了辆大车,让人给送到张机那里。
一来二去便折腾了不少时辰,等林与欢回到酒楼,已是快到晌午,想着张机不在,上客时候总得有人看着,林与欢便先到后厨填肚子,准备亲身上阵。
林与欢对着面前一碗米饭正要开动时,突然想到,以后没了张掌柜,恐怕自己再躲不了懒了,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林夫人,明日孙管事要走,让你开个雅间准备一桌酒菜,说要与老钱小酌一通,还有,送些吃食到他房里,孙夫人要用。”钱东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一个小二跟在钱东家身后,大概是想拦着他不让进后厨,林与欢瞧见小二着急的模样,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了。
听了钱东家的吩咐,林与欢笑着满口答应,让厨子赶紧准备酒菜,而她则亲自端着饭菜,说是要给孙夫人送到楼上。
进了客房,除了里屋躺着玉莲,并没见到孙管事,大约是又到赵王驾前服侍去了。
林与欢走到玉莲床前,道:“玉莲姐,起床用些饭吧!”
玉莲恹恹地翻身坐起,愧疚道:“夫人,总是要麻烦您。”
林与欢拍拍她的手,道:“哪里话!”说完,一张纸条落进了玉莲的手心。
这顿饭玉莲吃得香甜,精神头显然比前几日好很多,林与欢在一旁瞧着高兴,会意地向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正在这时,孙管事由钱东家陪着进了屋。
林与欢笑着上前招呼:“孙管事,您可回来了,酒菜已然照着钱东家的吩咐备好,您看何时开席?”
没待孙管事回答,钱东家道:“既这么着,赶紧上菜!”
孙管事坐到桌前,冷哼了一声,问:“我说,林夫人,你们那个小掌柜这两天怎么见不着了?”
“呵呵,那小子是个烂赌鬼,大概又给人送钱去了,您要找他,我派人到赌场将他给您抓回来?”
“这种人你都敢用,女人做生意真是不行,孙某提个建议,你不如让些股份给钱东家,让他帮你好好管管手下人。”
林与欢立马冷了脸,“妾身小本经营,怎敢劳动钱东家?”
钱东家嘿嘿一乐,“既是孙大人吩咐,小人自当照办。”
孙管事朝着林与欢摆了摆手,道:“小钱,咱们下去慢慢聊!还有,让人将那个小掌柜给我抓回来,趁我没走,帮着东家好好教训他一下!”
钱东家忙点头哈腰,“这就去办,这就去办。”然后又对林与欢道:“林夫人听到没,还不去抓人回来!”
“遵命!”林与欢笑着应承道。
等林与欢将人让进雅间,里面已摆了四缸泥封的好酒。
林与欢道:“听说孙大人和夫人就要离开了,妾身特意为您准备了小店最好的沅水十年佳酿,权当妾身为您践行。”
孙管事这才露了点笑容,对钱东家道:“小钱,今日无事,咱们一醉方休!”
安置好这二位,林与欢又忙着照顾外面的客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客人总算少了一些,林与欢才能得空歇一会,人回屋便躺倒在贵妃榻上,睁着眼想起心事来。
随后回来的樱儿瞧出她神色不对,问:“小姐,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唉!小姐我今日舍出去不少银子,这会子心里疼得很!”林与欢叹道。
“您又乱花钱了?”
林与欢摇摇头,“小姐我大概天生好管闲事,瞧着不过眼的事就想插上一手,算了,反正我那银子也不会丢河里去。”
樱儿越听越糊涂,正想继续问,门口有小二喊了声:“夫人,雅间的钱东家还有孙管事都醉了,全躺到了地上。”
林与欢立马起身出门,边走边骂:“你们这些死人!还不赶紧将贵客都扶回房,瞧着人出丑,想看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