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市,凌晨一点,灯火未央。
走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凌菡脑中一片空白,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机械地一步步前行。
饥饿,疲惫,心中如刀割般的疼痛,这些也几乎都感受不到了。她只觉得好冷。
这种感觉就和两年前,她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从那个空荡荡的家中走出来的时候一样绝望。不同的是,她已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样从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绝望中走出来的了,她也不知道,这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再走出来,因为现在她连一个起码的容身之所都找不到。
“您就是那位凌菡小姐吧?很抱歉,我们这里已经没有房间了。”
“凌菡?原来就是你啊。做了那种丑事还敢出门?要我早就缩在家里不出来了。”
算了。
这些污言秽语,她已不再觉得那么刺耳,这四处碰壁的感觉,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凌菡走到了滨江大道。看着灯火下泛着泠泠波光的江水,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她一步步从堤道上走下去,站在紧靠江水的岸边,潮湿的江风迎面吹来,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舞。
如果不是因为惦记着还在监狱里受苦的父亲,她刚刚或许真的就纵身而下了。
凌菡惨淡地笑了笑,回过头来时,却见身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眼中带着局促不安的光,甚至还绷紧了身体,像是生怕她真的自寻短见,随时准备上前拉住她一样。
原来这个世上除了父亲,还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凌菡心中一暖,对那男人微微一笑。那男人见了,也冲她一笑,但眼中却露出了凶恶的光芒,在她讶异的片刻,他已冲了过来,劈手夺走了她的行李箱,转头就跑。
凌菡满脸错愕,下意识地向她追去。但没等她跑出几步,高跟鞋的鞋跟就卡在了岸边的石缝里,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膝盖和手掌上全是被岸边的碎石磕破的伤痕。
凌菡看着脚上那双从祁绣绣家穿出来的高跟鞋,一阵愤怒伴随着委屈在她的心中疯狂地蔓延着,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扯下那双鞋,狠狠地朝着江水里扔去。
看着江面上激起的两朵水花,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报复般的快感,但更多的却是酸楚和委屈。
而此时,那个抢她行李箱的男人也停住了,回头看着她这一番古怪的行为。
凌菡缓缓地爬起身来,忍着身上的疼痛,便要继续追,却见那男人脸上露出了一阵嘲讽的表情,故意放慢了动作,将她的行李箱缓缓推入冰冷的江水中,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的灯影下。
“不...不!”凌菡疯了一般地尖叫着奔向那个浸入到水中的箱子,岸边尖利的石头扎得她的脚底血迹斑斑,而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一样跳进了齐膝深的水中,用尽全力将已被浸透的行李箱抬到了岸上,打开箱子没命地翻着,直到看到那张已被江水打湿,变得面目全非的照片。
凌菡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虽然照片上,父亲,还有早已故去的母亲,他们的影像没有被毁,但他们背后,那个曾经的家,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斑驳。
那个曾经幸福温暖的家,已经只存在于这张照片上了,而现在,连这张照片上,也再也看不到那些美好的记忆了。
凌菡再也抑制不住了,跪在江水中嚎啕大哭起来,任由冷冷的江水一丝丝剥夺她的体温,任由泪水决堤而出。
“喂!那里危险,快上来!”
凌菡哭哑了嗓子,只能发出一阵阵抽泣声,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男声。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如同暖冬和煦的阳光,又如早春轻柔的微风,柔和,温莞,带着阵阵能够驱散寒冷的暖意,让她如沐春风般浑身舒畅,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她正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已被一双修美白净的手轻轻扶起。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阵暖意。
眼前的少年,身材修长而稍显单薄,一张线条柔美的脸庞有如羊脂玉般白皙温润,俊逸修美的眉毛,柔和雅致的双眼,微微上翘的浅浅嘴角,再加上那一抹阳光般温暖的微笑,能让任何一颗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怎么站在江水里?又冷又危险,对身体不好的。”秦止戈的语气像是在责备,如同在和自己的亲人说话一般,那么自然地充满着关爱。
他深夜出来本是想在江边拍几张夜晚江景的照片,走在岸边却看到有人跪在江水中哭泣,他知道夜间的江水流速湍急,而且水下还不知道有没有暗坑,怕那人发生意外,所以连忙跑过来相助。
当他看到凌菡如梨花带雨般娇弱凄楚的脸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让他倾倒的容颜,又转瞬即逝,心跳几乎随之漏了一拍。
一阵强烈的保护欲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见她衣着单薄,又全身湿透,连忙将手中的相机随意一放,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谢...谢谢你。”凌菡感到他的外套上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心中一暖,向他道谢,但在饥饿和疲惫的交攻下,再加上寒冷和遍体鳞伤,不觉眼前开始有些模糊,说话也带着颤抖。
秦止戈看她有些体力不支,正准备将她扶到自己车上去,却见黑暗中走来了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另一个面目丑恶,脸上带着刀疤,正挥着砍刀朝他呼喊:“喂!小子,司先生的女人你也敢碰,是不是不想在琅市混了?”
秦止戈虽然不认识,凌菡却看得清楚,这两人一个就是刚才抢她行李箱的男人,另一个是在太子道酒吧时司允言放走的赵三。
看到这两个人,凌菡心中窜起一阵愤怒和恐惧,只觉血气在她虚弱的身体里乱窜,眼前天旋地转,软软地昏倒在了秦止戈怀里。
听到“司先生的女人”六个字,秦止戈心头猛然一动,像是极为难以置信,皱着眉头道:“不会,不是这样的。”
听了他的话,赵三冷笑一声:“是不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我看你这小子是活腻歪了!”说着举起砍刀,用刀背朝着他的头顶狠狠砸去。
“住手。”眼看砍刀就要落在自己头上了,秦止戈躲避不及,惊惶间只能抬起手来格挡,情状有些狼狈。但刀还没落到他身上,就被那个西装男阻止住了。
“我帮司先生教训这小子,没什么问题吧?”赵三的语气非常不满,但好像又有些忌惮西装男,说话的措辞显得小心翼翼。
“我是好心救你。刚刚你要是蹭破了秦家少爷一点皮,司先生非废了你两条胳膊不可。今天就这样了,跟我回去。”
赵老板眯着眼看了看秦止戈,然后不敢违抗地跟着西装男回头走了。
“王老哥,这秦家少爷是个什么来头,司先生那么在意?”
“赵堂主,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倒会送命。”
“哦,我知道,就是见不得人的身份......”
......
眼看两人渐行渐远,秦止戈松了口气,但远远地听到那人说的“见不得人的身份”这几个字,他不禁脸上一红,眼中充满着羞怒。
他低头看了看倒在他怀里的凌菡,见她呼吸匀称,身体并无大碍,脸上却带着惊恐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怜惜之意,正要抱她去车上,猛地瞥见她湿透的行李箱,于是将她背在了背上,然后一手提起她的行李箱,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劳斯莱斯缓缓走去。
唯一被遗忘在岸边的,只有他那台价值超过她上千箱行李的单反相机。
相距一公里外,黑色的宾利轿车停在路边,西装男和赵三恭恭敬敬地朝摇下一条缝的车窗汇报着。
“确定吗?”
“绝对没错,就是秦家少爷。”赵三低着头回答道。
“我是问你能不能确定人没事。”
“您尽管放心,小的绝对没有伤到秦少爷半根毫毛。”
赵三像是邀功一般,神色极为谄媚,但车里的人对他的摇尾示好并不买账,反而将半杯伏特加顺着车窗泼在他的脸上,吓得他顿时面无血色,跪在了地上。
“少爷放心,凌小姐只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西装男说着,冷眼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赵三,“但少爷这么做是否妥当?毕竟老爷那边对乔家大小姐......”
“这事轮不到你过问,你只管照我说的安排。还有,称呼是司先生。”
西装男没敢再多说,鞠了个躬,便拉着赵三退下了。
黑沉沉的车窗中,一双灼热的眼睛正凝视着江景出神,仿佛在思考着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