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一隔,宫苑深深。
今日的永宁宫中热闹非凡,流水似的捧着御赐之物的低阶女官从承乾门鱼贯而入。
累丝玛瑙六尾金凤簪、掐丝红珊瑚珐琅金钗……挑心、分心、鬓钗、俏簪、掩鬓、小插、啄针、花钿、顶簪、后分心,一副副头面俱是按着繁复标准的备齐了。更别说无可比拟的用料之精美、做工之细腻。
这些别说是一整副头面,就是能漏出那么一两支钗,也都能叫人心向往之了。
梳着牡丹髻的雍容女子就这么端坐在主位之上,看着这一个个女官跪在下首,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娘娘,这可都是咱万岁爷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啊。”左下首的吴寄凑趣地说了句。尚云禧缓缓看向吴寄,不过是冷淡一眼,吓得他连忙跪下来,只道:“娘娘息怒。”
尚云禧吐了口浊气,端起茶杯,拨去浮沫,抿了一口,才问右下首的翡翠:“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翡翠惊得也连忙跪下,只道不知。
她素来是规矩不过,这会别说是不知情了,就是知情也是不敢触怒尚云禧的。
“不知?那就让我来说吧,呵,万岁爷,这是要抬着哪位狐媚子入宫呢。”尚云禧的神思忽然飘忽起来,他如此迫切地给她送来这些东西,不过就是要抬人,罢了,都是孽债。
这般一想,竟是连下边这些奉着宝钗的人都看着不顺眼了。留着也不顺心,尚云禧索性让她们统统下去了:“玛瑙,你去带着她们去库房吧。”
她蹙着眉头,随意的挥了挥手。
正在这时,拎着宫人制样襦裙,头戴饰以珠花等的棕帽的女官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
“娘娘,娘娘!”珍珠慌慌张张的样子,让尚云禧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一路过来,还不留神冲撞了几个往外行的女官。
将将进了殿,她就连忙跪下,急声道:“不好了,娘娘!”
“何故如此喧哗?”尚云禧抬眼看去,她出身不高,因此格外注意礼仪规矩,平日对这些身边服侍的女官也再拘束不过,少有见她们失态。
珍珠平复了几分呼吸,理顺了话语才敢继续通报:“皇爷带了一位七岁左右的皇子回宫,现下已经安置在恭妃娘娘所居的咸阳宫中。”
如今的后宫,深居简出的杨皇后鲜少露面,居于长乐宫的贤妃娘娘膝下有两位皇子,居于万安宫的顺妃娘娘常年顾着自己的女儿永和公主,懒得与出宫走动。
还有位皇子生母是安嫔,不过寄养在长寿宫的敦妃娘娘膝下。
敦妃是个再不爱争抢的性子,连带着那个皇子,如今都快三岁了,还未曾开蒙。
没有孩子的后妃,除了傀儡似得皇后,也就是她皇贵妃与咸阳宫的恭妃。这下皇爷带了个皇子还塞到了咸阳宫……
“咸阳宫?”尚云禧一拍桌子,目光愤恨地站起身来。她指着珍珠,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刚刚被带回宫里的皇子被带到了咸阳宫?”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殿中剩下的都是尚云禧的心腹,看见她如此震怒,都跪在地上以求能缓解一二。
待得高见肃踏入永宁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地狼藉。珍稀的珐琅瓶子、精良的翡翠假山、奇巧的翠色珊瑚……统统碎了一地。
“阿嗔何必如此?”高见肃见怪不怪地绕过地上的碎渣,走到尚云禧边上,亲密地唤她的小字。
较之高见肃,尚云禧要年长五岁,是他潜龙时期在身边伺候的女官。相依为命,难免情谊有变。更何况尚云禧国色天姿,令人见之忘俗。又如何不让高见肃情难自禁?
只是,尚云禧素来因为高见肃的偏宠而骄纵任性,高见肃便为她取了个“阿嗔”小字。往往唤起这个小字,尚云禧多半会因由回忆起当年的甜蜜而情绪缓和。
可这回尚云禧却是不依不挠了。
她冷眼看着高见肃,直指这高见肃高挺的鼻梁,一字一句地说:“哼,你把我蒙在鼓里了带着个皇子回来了,过都不过我这里。你之后都不想见到我了吧。”
高见肃蹙起美貌,难得在尚云禧面前展露了几分帝王的威严:“阿嗔,你知道,这孩子只是暂时安置在咸阳宫而已。”
“而已?好,你这么说,那便如你所愿。”尚云禧的脾气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她眉梢一挑,指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们,“翡翠,送万岁爷。”
帝王就这么灰溜溜地被贵妃娘娘赶出了永宁宫。可高见肃却不见有多生气,摸了摸鼻子,无奈地摇头一笑,就转驾咸阳宫了。
他是知道尚云禧脾气的,若是气的敢跳脚骂他了,那过会气便会消下去,若是一个人闷着生气,那才是难得哄好。
倒不如趁着阿嗔缓和的时候去咸阳宫看看自己这位只闻其名、从未谋面的儿子。
事情的确如滕霜所料,不过是卢宜淑离开的第二日,徐直就带着司礼监的一众内侍来迎翼善回宫。
之前能纵着翼善在宫外长大,一面是为了安抚刚刚痛失爱子的尚皇贵妃,毕竟翼善出生与皇贵妃独子夭折同是一日,另一面是为了能够在高见肃御驾亲征的时候护住这个孩子一条命。
对于滕霜的印象,高见肃几乎快要淡化了。只记得是个书香气馥郁的女子,大约是掌管藏书阁的缘故?旁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不过,似乎宜嫔的眉目之间有着几分阿嗔的影子?
翼善乖巧拘束地坐在恭妃的对面,杨瑾往他那边推了推桌上的樱桃酪眉眼含笑:“哥儿不若试试?虽说咸阳宫的小厨房比不上御膳房美味,这樱桃酪还是不错的。”
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少有孩子。杨瑾素来喜欢与小孩子待在一处,却一直没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回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随着通传,高见肃踏进了咸阳宫。
杨瑾连忙起身过去迎接,而翼善只晓得呆呆地坐着。杨瑾伸手拉他,才想起哥儿入宫前也不曾学过礼仪规矩,便罢了手。
“你往后就是我的孩子了。”高见肃也没有见怪,走上去抚了抚他的额发,目光中却不见语气里的温和。
而永宁宫中,尚云禧目光沉沉地望着咸阳宫的方向,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