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不分白天黑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门庭若市的地方。
晚上十点,言小言在零治的陪伴下久违的逛了一趟骨科。常年练空手道,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她其实也算得上医院的常客。所以去得多加上是关系户,她很快便完成了检查。
言小言左脚扭伤后肿胀明显,疼痛厉害,但好在不是骨折,医生给打了固定还开了内服外敷的活血化瘀药,并嘱咐她三到七天内尽量不要下地行走。
被野猫挠伤的左手也经过了消毒、抹药、包扎三道工序。手和脚都裹成了粽子,乍一看,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言小言是重伤患呢。
“你在这里先歇一会儿,我去取药结账。”零治把言小言背到输液室暂作休息。
夜色已晚,置了五六十张椅子的输液室内还有二十几号病患在挂点滴。但他们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玩手机平板,没有人注意她。
言小言不用打点滴,零治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穿起了袜子,但缠满医用橡皮膏的左脚又肿又变形,左手也不好使,导致长筒袜套起来特别困难。
输液室虽有值班的护士,可言小言哪里好意思让人家小姐姐帮她穿袜子。同时,她更不愿意让零治帮她。于是越整越着急,整得满头大汗依旧毫无进展后,她气得把袜子摔到了地上。
穿你妹,不穿了还不行吗?
理论上当然行,但碰到冤家,那就另说了。
“哟,这不是言小言吗?”
言小言是那种很吝啬言语的人,走在街上碰到什么亲戚、老同学,只要别人没看到她,她是绝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的。
而此刻的她无疑是狼狈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想遇到熟人。于是,她假装没听到。
“那么目中无人的你也有挂彩进医院的一天?看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啊。”
通常情况下,吃了闭门羹,要脸面有自知之明的人一般会选择作罢。但世上偏偏有那么一种天生嘴贱又永远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
言小言没好脸色地转过头,她要看看一上来就开启嘲讽模式的家伙到底长得哪般模样。
说话者是个男的,年龄与她相仿,她们处在同一排,但中间隔了两张空椅子。
“你谁呀?”口出狂言的男同志长相实在太过普通,言小言根本想不起他是谁。
“我,刘浩伟啊。”名叫刘浩伟的少年指指自己的鼻子,“从学前班到小学,同班七年,你居然不记得我了?”
小学时的言小言比现在孤僻得多,一个班四五十个同学,说过话的不超过十个,名字还有印象的顶多两三个。
“不记得。”冷冷地回了三个字,言小言便不再理刘浩伟。
“我们几个可是一直都记得你呢。”言小言明显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可不当一回事的刘浩伟还是厚着脸皮走了过来,“你没学空手道前还挺有趣的,学完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们几个的铅笔可被你折了好多支。”
“……”言小言不说话,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和耳机。
“我说,你咋弄得这么惨呢?从前你可是班里的小霸王,根本没人敢惹你。”刘浩伟幸灾乐祸地打量言小言,“你伤成这样爹妈都不管你吗?”
“……”言小言打开B站,插上耳机准备看番。
“哦,我忘了。你没爹妈。”
对于讨厌的、不识趣的又不能动手的那类人,言语、表情、眼神拒绝没用那就直接无视。她相信,一个人唱主角,唱着唱着肯定会凉。
可有时退让与隐忍却也容易引起相反的效果。
刘浩伟这个名字,言小言是真没半点印象,但他话里藏着的那些针倒根根如刺,一些过去了的,一些已经变得不重要的记忆又像重新发芽的藤蔓般一点一点缠上心头。
幼年,大概是人一生当中最渴望亲情的时候,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对妈妈和爸爸的认识只停留在照片上。
——阿姨,我爸爸和妈妈去哪了?
——言言,你妈妈去枫叶国找你爸爸了。
——枫叶国在哪里?
——枫叶国是加拿大,在北美洲最北端,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
——为什么妈妈要去找爸爸?为什么他们不带我一起去?他们不爱我吗?
——你妈妈最爱她自己,其次是你爸爸,你大概排第三。至于为什么不带你去,那是因为她不喜欢孩子,觉得麻烦。
——那为什么要生我?
——这个原因她没有告诉阿姨,等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那时,她总是问言如玉这些无聊又令人难受的问题。
那时,她很想在一夜之间长大,然后飞去那个叫做枫叶国的地方。
那时,她天真的相信,老师说把愿望写出来念出来并为之努力,它们便会实现。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要在孩子懵懂时期撒谎骗他们,要给他们编造一个美梦让他们怀揣着希望和憧憬去等待去成长。
他们是不是认为,等孩子们长得足够大了,便能自行理解大人们的苦衷和做法?
所以他们才不厌其烦地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可言小言长到十六岁,也依然无法理解父母的行为。
那些虚假的好意、那些刻意制造出来的正能量,也远不如干一碗毒鸡汤来得直接和痛快。
“诶,你也玩B站?ID多少,我们加个好友?”
言小言耳机插到一半,导致画面动声音出不来,耳畔此起彼伏的仍是欠揍的话语。
“对了,我还在微信建了个小学群,就差你了。来,扫个码呗。”言小言愣在那不动,刘浩伟伸手去拿她的手机。
“你干嘛!?”言小言甩开刘浩伟的手。
“扫码加微信好友呀。”刘浩伟晃晃手机,“或者,你扫我也行。”
“我不玩微信。”言小言插好耳机,戴上耳塞。
“你不会这么low吧?”刘浩伟以看珍兽的眼神看言小言,“不玩也没关系。那让我拍张照呗。”
戴好耳机的言小言没有听到刘浩伟的后半句话。
“你这挂彩的照片要是发到群里,一准爆炸。”言小言不出声,刘浩伟默认为那是同意,于是他捧着手机对她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
摄像头一闪一闪的光刺得言小言的眼睛差点睁不开。
“照你妹!”言小言这回彻底怒了,她扯下耳机大骂道:“你快给我把照片删咯。”
“几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关系。”刘浩伟站在言小言面前边查看相册边说:“你又没长残。美人的脸加伤痕累累的身体,大家看了肯定我见犹怜。”
“我再说一遍,把照片删了,不然我砸了你手机。”言小言欲抢,可身子一动才发现,她受伤的手和腿根本无法着力,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的敌人,她居然没法利索的伸手甚至是站起来。
“来砸我手机啊。”吃准言小言现在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刘浩伟愈发放肆起来,他故意把手机送到言小言面前,再她伸手的那刻他又马上往后跳,“你以前不是挺能的吗?再不过来抢,我照片就要发出去了哦。”
要早三个小时,言小言绝对能把眼前的渣渣吊起来打。
可如今,就算她站起来了也不能对他展开有效攻击,甚至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落得反被笑话的下场。
明明身怀技能却关键时刻哑火,这种不甘与怨恨又让她想起了幼年被围攻时无力反击的自己。
“你去死吧!”言小言握紧手机砸向刘浩伟。
啪!
言小言手臂刚举过头,她的手腕便被一股温暖包裹。
“砸中了,你吃不了兜着走。没砸中,手机报废,不划算。”
温暖过后,头顶又紧接着传来一声温柔的嗓音。
“那混蛋偷拍我!”不用回头,言小言也知道来人是谁,“零治你快扶我起来,我要锤爆他的狗头。”
“你现在是病患,不宜生气。”零治拍拍言小言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动,“那位同学,能不能把你刚拍的照片删掉?”
“你谁呀?”刘浩伟刚才一心逗言小言,零治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根本没注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愿意被你拍照。”零治从言小言背后绕到她前面捡起她丢在地上的袜子,“如果你现在删掉,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到零治捡袜子,刘浩伟冷笑一声:“哎呀,你是她男票?”
零治不回答刘浩伟,他蹲在言小言小声对她说:“把脚伸直。”
“还真是男票!哈哈哈。”刘浩伟乐得呵呵笑,“这位同学,你可别她的外表给骗了。她超凶的,逮谁打谁。今天她挂彩进医院,搞不好下回就轮到你了。”
“如果下回轮到我,我一定会把挂彩照发给你女朋友菲菲。”零治慢条斯理地帮言小言穿袜子,压根不看刘浩伟。
“什么!?”听到女朋友的小名,刘浩伟一惊,嘴角的笑意也跟着凝结。
零治侧过头朝刘浩伟方才走过来的方向抬抬下巴,“女朋友是校花,还是看紧点好。”
话音一落,刘浩伟与言小言双双看向了同一处。
原来刘浩伟并非一个人,他之前待的位置上还躺着一个美女,气质娇弱如林妹妹,手上扎着针,身上盖着毯子,大眼惺忪,似醒非醒。
“菲菲,你醒了。”看到女生欲坐起来,刘浩伟像只哈巴狗一样赶紧滚回去伺候,“药水还有一点,你再睡会儿吧。”
“我是想睡啊,可是那位帅哥说话好有趣。”女生当着刘浩伟的面向零治抛了一个媚眼。
男人最不能忍的是什么,当然是头顶一片绿了!
眼瞅着自己的女友对着别的男人送秋波,刘浩伟那叫一个气啊,服侍美人躺下后,他又怒不可遏地来到零治身边。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搭讪我家菲菲。”刘浩伟咬牙切齿地质问零治。
“你和我家小可爱聊了这么久天,我找你女朋友唠唠嗑也没什么关系吧。”零治嘴上搭理刘浩伟,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我和言小言怎么说也是同学,你和我家菲菲是什么关系!”刘浩伟做出撸袖子的动作。
“你和我家小可爱是同学,那怎么连她微信都要不到?”将红黑条纹的长筒袜拉到言小言大腿后,零治似讥似讽地瞟了刘浩伟一眼,“我可是问到了你家菲菲的电话、微信、微博、QQ号哟。”
“你!”刘浩伟石化当场。
“不想你家菲菲的联络方式出现在征婚广告上,就请删掉我家小可爱的照片。”零治站起身,一米七出头的刘浩伟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的阴影当中。
同性之间身高相差十厘米以上,面对面时造成的压力有时像一座山,有时又像一阵滔天巨浪。
有些喘不过气的刘浩伟额头开始冒出汗珠子,先前心怀轻蔑态度的他根本没认真看零治的样子,更不知他何时出手撩了自己的女朋友。
近距离仰视少顷,刘浩伟猛然意识到,眼前人不止身高碾压自己,智商、样貌更是甩自己一百八十条街!
帅得像明星,撩妹手段还高超,如果他打定主意撬墙角,那要什么什么都不出众的自己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我删,我马上删!”刘浩伟哭丧着脸像个孙子一样开始狂删照片。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零治也懒得监督刘浩伟,他直接蹲在了言小言面前。
这回言小言没矫情,直接扑到了零治的背上。
“言小言的照片我全删了,朋友圈我也没发。那我家菲菲的……”为证明自己说话算话,刘浩伟特意拿着手机到零治面前晃晃,“你是不是……”
“号码什么的,我根本没存。”零治背起言小言,冲着刘浩伟不屑地笑笑:“我对病恹恹的美女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