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南国有长灵

发布:04-19 16:30

这件事过去了实在太久太久,久到千灯再次梦到这个场景时,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回忆还是一个单纯的梦境。

那是她十岁那年的新年宫宴。十岁那年,千灯失去了很多,也成长了许多。

南国乾光十年,长灵公主母妃病逝在一个雪夜,皇帝悲痛万分,下令以贵妃规制厚葬,那时的小千灯还天真地以为即使自己失去了母亲,但起码还有一个父亲可以依靠。她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对于坐在皇位上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来说,哪有什么真爱可言。

新年夜,亦是贤妃的头七。宫里处处张灯结彩,然而一切热闹都似乎与这刚失去了主人的禹辰殿无关。没有人来叫千灯去参加宫宴,甚至连挂放宫灯的宫人都忘了给这里留一盏。通向这里的路是暗的,民间的烟火照不进皇宫四四方方的天。

清净也好,千灯也好一个人安静地守孝。宫里不让烧纸,千灯就一遍一遍地抄佛经,每抄一遍都向上天祈求让母妃早登极乐。炒着抄着,煤油灯熏得千灯的眼睛都疼了,暂停下来揉揉眼睛的间隙,隐约听见有人在院子里走动的声音。

奇怪?有谁会在这个时间来禹辰殿呢?

答案马上就被揭晓了,大大小小的宫人宫女手捧着各式各样的宫装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地按住千灯一件一件地试穿。

为首的宫人千灯见过,那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千灯激动地问他:是不是皇上想起来今天是贤妃的头七,是不是请她一起去吊唁贤妃?那时她年纪小,看不懂公公同情的眼神,现在想想,从他含糊其辞的回答中她也该觉察到根本不是她设想的那么一回事,又或者是她觉察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千灯被按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瞧见有人要去碰零陵,她着急地跳起来把筝护在怀里,谁也不让碰。她起得太猛,被梳头的嬷嬷生生扯掉了一绺头发也不喊疼,只是瞪视着那个要拿筝的宫女。

零陵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一件物什了,哪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碰得的?

好说歹说劝着千灯梳好了头发,换上玉绿色的宫装,嫩黄色的宫绦系在盈盈一握的腰间,外面一层银线绣花的白色纱衫像笼住月亮的云雾,随着步履款款绽放出朵朵银莲。千灯素静的脸上未施粉黛,几天来的郁郁寡欢显得她更加楚楚可怜,水汪汪的杏核眼中波光粼粼,泫然欲泣。

领事的公公眼前一亮,心想:成了!

腊月的天那样冷,荒凉黑冷的暮色中,北风譬如啖肉大刀,饥不择食地撩起行人的衣衫,稍一接近便卷下二两肉,磨穿其下三把骨头。千灯被打扮成个玉雪可爱的娃娃,寒风中冻红了一张脸,抱着一人高的瑶筝艰难前行。

从未觉得禹辰殿与主殿的距离那样远,走了好久也见不到灯火。

如果当时千灯知道在主殿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怕是宁愿永远也不要走到,但是该来的总会来。

大门被推开,主殿内的歌舞都停了,众人顺着皇帝的目光回望,恰巧一朵烟花绽放在千灯身后,晚风撩起她的裙袂,她好像误入凡尘的仙童。

原来不是什么吊唁,也不是心疼她一个人守着冷宫寂寞,只不过是外国使者来贺,皇帝需要她这个“长灵公主”来撑撑场面罢了。

“长灵,来,给他们露一手。”皇帝坐在上位,笑得爽朗。

我是什么,乐师吗?不,乐师可能还要好一点,我只是一个工具罢了,需要时拉出来溜溜,不需要时就丢在冷宫里不闻不问。

万众欢呼中,千灯只觉得愤怒至极、失望透顶,看着宴席上的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只觉得讽刺,她想哭、想喊、想摔了筝转身离开,但是她记得她没有。

当一个人的情绪到达极点时,他反而会表现得愈发平静。十岁的千灯早就学过“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在这一天她又懂得了大悲无泪。

千灯步履沉静地走到宴席中央,面沉如水地放琴、调音,解下头上的缎带固定过长的衣袖。你看,他明明就只需要她来弹筝,却不知道宫装的袖子太长,根本不适合用于表演。

头发散了,玉髓花摔在地上溅起玉沫,皇帝拧起眉,千灯抬手又落下,之间流淌出的琴音却让他眉心又舒展开来。

当时千灯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来着?哦对了,是《归云》。随云归去,归去随云,她厌倦了这座四方城,厌倦了敷衍人情,她只想化作一阵风,哪里清闲去哪里,哪里悠哉吹往哪里。

白云流散、清风拂面,闻此曲者从醉意中惊醒,伸伸手试图抓住身旁四处流窜的卷云。

拨琴弦一个琶音,曲终而余韵悠长,绕梁三日而不绝,在座之人无不起身抚掌赞叹道:“南国有长灵,南国有长灵。”

……

怎么会梦到这件事?

这几天千灯本来已经养成了规律的生物钟,不多不少刚好可以在闹钟响的前3分钟自然醒。这一天或许是她想摆脱这份痛苦回忆的欲望太过强烈,梦境戛然而止,千灯在一片黑暗中猛地睁大双眼。

看看闹钟,才凌晨3点。

如果说龙笙是千灯的心伤,那么皇帝在贤妃死后对千灯的态度可以说是她的心结。她和龙笙之间的恩怨情长都已结果于她的那一刀,而到最后千灯也没有原谅皇帝。

很矛盾,那么多年,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好不好,怎么偏偏在城破之后独独托人把她送走。当然千灯没有走,“南国有长灵”,离开了南国又何来的长灵呢?带着零陵站上城墙的那一刻她就想,以“长灵”的身份就这样死了也不错,也可以告诉后人,什么“天降祥瑞”都是无稽之谈,“第一才女”在战争面前也不过是剑下亡魂。

破阵的筝声穿透沙场上马蹄踏起的烟雾,传到了奋力厮杀的皇帝耳中,告诉他:既然你只需要我弹筝,那我就弹给你听;既然你只需要我以“长灵”的身份存在,那我就到死都是“长灵”。

史书上“长灵”确实死了,死得壮烈凄美,不像千灯,只能在仇人的国家苟延残喘、蝇营狗苟,这都是龙笙的“功劳”。

最近千灯没有像刚到现代的时候那样每晚都会梦到龙笙,时间久到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忘记了龙笙的面容,可是城墙上、一片厮杀声中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暖,他站在一片南国侍卫的尸体中间,伸出手来对她说:“千灯,我来带你走。”

千灯的眼睛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也能看到龙笙的盔甲被鲜血染红,那显然不是他的血。她素来知道龙笙善文,没想到他的武艺也这么好。不过千灯没想到的事情多了:没想到他怎么能忍这么久、怎么心思这么深,怎么能这么狠。

说什么“第一才女”,千灯分明应该是“第一蠢材”。不说是引狼入室,也是与狼共舞,这么多年,对方一直想着怎么吞并自己的国家,而千灯却将对方引以为知己,甚至是爱人,对他掏心掏肺,幻想与他共度余生。

她还没忘,她怎么能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无数次在深夜回想起这一幕,她才能卧薪尝胆多年,终于下定决心刺杀龙笙。国仇家恨、儿女情长,一笔勾销,解决你也解决我自己。

千灯闭上眼睛,试图重新睡着,奈何一闭眼全是回忆。翻来覆去,她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清醒,索性坐起来按亮台灯,做卷子。

把题目读出声来,是千灯新发现的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的方法。

“图一为一理想变压器,ab为原线圈,ce为副线圈,d为副线圈引出的一个线头,原线圈接入正弦式交变电压……”

千灯一边读一边用笔尖按照读的速度划过题目,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没想到这一做题就直接做到了天亮,直到闹钟响了,千灯才从试卷中抬起头来。

去到奶茶店,柳思思还问她是不是最近学业太紧张了,黑眼圈这么重。

姑且就算是因为学习吧,毕竟也是一直在做题嘛。

去到琴房的时候,千灯还特意暗中观察力一下江神尧的眼下,发现人家就没有黑眼圈。可能这就是“学神”吧,即便是白天都在琴房练琴,晚上不用熬夜学习,也比一般的普通人考得好。

想起自己曾经的“第一才女”称号,千灯心里只剩苦笑,那些才能放到高考根本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啊!语文试卷上的古诗文赏析和文言文阅读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分,剩下的学科多得是千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知识。

“好看吗?”

千灯陷入自己的思考中,视线凝固的时间久了,看起来就好像是一直盯着江神尧在看似的,当事人不禁出声提醒。

这么不正经的问题,千灯一开始还以为是季婧怡问出来的,想了想今天她根本没来,而眼前江神尧停止了练琴,正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再等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甚是轻浮,惹人遐想,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却面容沉静,眼底幽深如无波古井,衣着齐整、身形端正,仿佛会有这些不洁的思想全是你的错。

“挺好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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