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不反驳,在她看来便是默认,仿佛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泼过,心底刚刚燃起的那点小火苗刹那间被无情地浇灭。
她不再说话,一路埋着头飞快地走,他则始终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
红袖已经在宫门口等着,老远便能看见她踮着脚尖在翘首盼望。顾衡恭恭敬敬地向她一拜,她一言不发地走了,他无奈地笑了笑,等她走过宫门,目光一凛,飞快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一口气跑回刚刚那个卖风筝的摊子上,幸好,老鹰风筝还在。他迫不及待地将它取了下来,生怕晚了一步被人抢走似的,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往中年妇人手上一放,“老板,这只风筝我要了。”
夜色深沉,秦悠然的房中仍旧灯火通明。
她还在绣架上绣花,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当她有心事,或者有什么问题解不开的时候便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中刺绣。当然,她一开始学习刺绣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因为偷偷练武而导致手掌变粗糙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当她刺绣或者做衣裳的时候,房中只需留下一人在旁边默默地守着便好。茯苓性子沉静,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多半是由她在一边守着。她不似白芷那般贪睡,通常只要主子没休息,她便也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做一些针线活。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白芷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喘着气喊道:“郡主!”
她能在这种时候闯进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因此秦悠然丝毫没有不悦,她微微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去,白芷手上拿着一只很大的风筝,神情十分激动。她定睛一看,是一只灰色的老鹰,通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少时的记忆瞬间上涌,脑中浮起六年前她与顾衡、罗缨一起在临南王府的后山放风筝的画面。当年她偶然在街上看见一只会发光的风筝,二话不说地把它买了下来,可是爹娘不允许她晚上还到处乱跑,于是她让茯苓白芷替她藏好风筝,到了晚上再偷偷拉着罗缨一起溜到后山上去玩。那时候顾衡还被爹关在后山的一座小院里秘密训练,她不忍罗缨常常思念兄长,便经常带她到后山偷偷见他,每次被发现便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因为她知道爹娘不会忍心真的罚她,那些无关痛痒的训斥她从来都是转身就忘,然后继续乐此不疲。
小时候的快乐总是简单又纯粹,那是扎进她心底的欢喜,每每忆起,心中便觉格外温馨。
茯苓见她盯着风筝出神,小声探询道:“郡主绣了许久的花,脖子也该酸了,不如出去放放风筝,舒缓一下筋骨?”
秦悠然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想也不想地点头,“嗯!”
赫连适在主持修缮郡主府之前,为了向临南王表示尊重,特意命人向临南王府询问过秦悠然的生活习惯以及喜好,得知她性子喜静,又喜欢无拘无束,便在后院辟了一座很大的园子,有假山有池塘,还有宽阔的草坪。
风筝在她熟练的操作下很快飞上天空,那一层荧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愈发明亮,远远望去,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她拼命地仰着脖子,目光不断地追随着迎风飞翔的老鹰,沉寂许久的双眸重新有了丰富的色彩。
她扬起唇角,笑容极其灿烂,如同高挂在天上的明月熠熠生辉。风筝越飞越远,她紧紧攥着线轮,追逐着风筝飞去的方向拼命地喷泡,嘴里发出一串串欢快愉悦的笑声。
如此平凡普通的场面,却让茯苓和白芷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自从那件事情以后,郡主就再也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如果杜衡和杜若都在就好了。”白芷忍不住笑声地咕哝。
可惜没有如果,杜衡与杜若早早背负起了自身沉痛的命运,以及临南王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沉重枷锁,他们,早已不再是他们。
她的笑声太动人,以至于惊动了一直徘徊在院墙外的赫连适。他刚刚才忙完,草草吃了几口饭,本应该好好歇息的,结果脑子里突然窜出她的影子,他便想也不想地跑出来了。可当他走到郡主府附近,远远地看见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灯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时间登门拜访并不合适。
呆了片刻之后,便干脆漫无目的地绕着郡主府的围墙走,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他只是不愿意就这么回去。等他绕到第三圈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秦悠然的笑声。
这么晚了,她竟然还没有睡。他有些吃惊,但欢喜更甚,他激动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有一只发着光的雄鹰在夜空中翱翔。
这种风筝他见过。
所以,她居然喜欢在晚上放风筝么?他在心底默默地问,不由自主地运起了内力,身体轻轻向上一纵,人便落在墙头上。前面的一棵桃花树在他的周围洒下一片阴影,正好遮蔽了他的身体。
他静静地坐在这片阴影之中,视线默默地追逐着那一抹欢乐的倩影。那一身红衣,在月光下异样的迷离,充满了魅惑,偏偏她体态纤然,一头乌黑长发在夜风中飞扬,气质缥缈空灵,犹如不染凡尘的仙女。
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让人觉得岁月悠悠,时光安然。
这临南王府家对待子女一定是用了两套截然不同的家法管教,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极低极低的笑声,低到连守在附近的护卫都未曾发觉,可他一笑,在远处玩得尽兴的秦悠然立刻就听到了。她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很快便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去,只眨眼不到的时间,她便认出了躲在墙头上的人是谁。
那一抹月白色的影子并没有完全被树影吞噬,所以他隐藏得并不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