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这样。我娘还不许大姐做我的饭，我只能吃全家人剩下的。可那个时候，每家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哪里会有什么剩下的。我每天都饿肚子，还要下地干活，好几次饿晕在地里。大姐怕我被饿死，就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留给我，偏偏被二哥发现，跟我娘告状。我娘大怒，狠狠打了大姐一顿，把她打得浑身都是伤，几乎下不了地。”
“那时我是真的绝望了，我不想再活下去了。于是就在一天夜里，独自一人跑出家门，来到这河边。当时我想着，是不是我跳下去死了，大哥就能活过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大哥的命。”
苏静姝听得心胆俱裂。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个七岁男孩，万念俱灰地站在河边，生无可恋地望着这片可以吞噬他的河水，期盼着，能用自己的命换大哥死而复生。
尽管许清诚就在他身边，可她还是不寒而栗，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刺骨，凉气从手上一直沁到了她的心里。
“后来呢？”苏静姝轻轻地问。
“后来，我真的跳下去了。小姝，你相信吗，入水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解脱了。我不欠谁什么了，我还清了，就算做鬼，也能堂堂正正的。我在水中很快就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户陌生的人家。夫妻俩都是很和善的人，怕我在冷水里待久了会生病，还熬姜茶给我喝，驱寒气。他们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干嘛三更半夜地跑到河里游水，差点活活淹死。”
“我死过一次，说什么也不想再死第二次，可我又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去面对爹娘的打骂折磨。我就跪下来给他们磕头，求他们收留我，我有力气，吃的也不多，我可以给他们干活挣钱。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那对夫妻正巧没孩子，他们听了我的遭遇，都很是同情。第二天就带着我去找我爹娘，花十块钱把我买了下来。”
苏静姝越听越惊诧。
她真的没想到，原来他自幼被亲生父母卖给养父母，中间还有这么多隐情。
这些话憋在他心底很多年了，每每听到他娘的叫骂，都压地他喘不过气来，今天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整个人立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幸好有她能倾听他的话。
“所以，就算你被卖给公公婆婆，改姓了许，你对宋老太太始终没有改口，也还在照管宋家。这些年，你明知道宋家根本不会照顾我和孩子，甚至你不在家，他们还会欺负我和孩子，但你还是会按时给宋家寄钱。这次回来，你应该也听说了，宋老太太趁着我去县城，带着你二哥和小妹到咱家来抢东西吃绝户，还打伤了大宝和二宝。”
“我不屑于去跟你告状，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可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跟他们翻脸算账，还会带着东西去看他们。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容忍宋家，还以为你是愚孝。原来，你是愧疚。你认为你大哥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欠宋家的，你就要还，对吗？”
许清诚默然良久，似乎在犹豫着，却到底还是慢慢说了出来。
“其实，有件事估计连我娘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苏静姝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宋家的亲生孩子，连宋老太太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如果说宋老头不知道许清诚不是他亲生的，这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宋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毕竟孩子是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当妈的不是最清楚吗？
“这事是我爹，宋家的爹临死时，我去送他最后一程，他偷偷告诉我的。二十七年前，我娘生下他的第三个儿子，那孩子生来体质就差。有一天，他突然发高烧，几天不退，我爹带着他去县城瞧大夫，可最终也没能救回他的命。”
“我爹带着他的尸首回家，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我被人遗弃在路边。他瞧着我跟那个死去的孩子长得差不多大，模样也相似，就索性把我俩的衣裳换了，偷偷把那个孩子埋了，把我抱回了家，瞒着我娘，说孩子的病治好了。从此，我就成了他二老的三儿子，顶替那个死去的孩子活在了宋家。”
苏静姝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许清诚真正的心结在这里。
他不是宋家二老亲生的孩子，却受他们的养育之恩，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就害死了二老的长子。
这份亏欠，这份愧疚，只怕比亲生儿子更甚。
可是，有一点苏静姝是疑惑的。
宋老太太当真从没疑心过，她的孩子已经被换掉了？
身为母亲，自己的孩子有一点变化，只怕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之所以不戳破这件事，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或许她的三儿子真的没死，就是被县城的大夫治好了呢。
正是这样，在她大儿子因为许清诚而死后，她压抑在心底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她打骂折磨他，想把他活活饿死，只怕不止是在为大儿子报仇，也有为三儿子讨债的意思吧。
许清诚牢牢反握住苏静姝的手，脸上带着几分羞愧内疚，温柔地看向她。
“小姝，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孩子也不得不对我娘一家人低头，苦了你们了。”
苏静姝不在意地笑笑。
“我是没什么，反正也不用日日相见，就是怕委屈了孩子们，在村中见到宋家人，还要绕着走，你这份亏欠，打算还多久，难不成要一辈子吗？”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我的债是我自己的，跟我的老婆孩子无关。”
苏静姝无奈地摇头。
看来，他还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个心结，始终认为他是亏欠宋家的，必须要偿还，而这种无形的债，几乎会是他一生的精神枷锁。
不过，他能把她和孩子从这份债中摘出去，就是最大的进步了。
所有的事都要慢慢来，不能太着急，欲速则不达嘛。
“好，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静姝善解人意的话彻底触动了他。
许清诚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他的眼眸温润柔和，眼光柔情似水，简直能将人溺毙一般。
苏静姝的心怦怦直跳，脸也不自觉地热了，拼命想把目光移开，却半分力气也没有。
许清诚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鬓边的头发落了下来，他以手指做梳，将她的头发抿了上去。
他的手指好像带着细微的电流，一碰到她的肌肤，她便不由自主地轻轻战栗，她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却只能任由他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