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鞑子溃兵好大的胆子!敢犯我边疆者,虽远必诛!将士们,杀!一个不留!待回京,本王重重有赏!”
方才对待她的温柔多情忽然化作狠戾,下了斩尽杀绝的命令,如同那日下令斩断她的手脚筋脉灌她哑药时一般无情。
“杀!杀!杀!”周围传来齐声的应答,是沙场驰骋的军人特有的低沉恢弘,接着,是比方才刺客追杀她的车队更惨烈的杀戮声。
然而,霍明珠已经什么都听不到,她在石棺中仅存的听觉一瞬间消失得干净。她的头自身边这个人出现起一直是低低的,眼眶也湿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灵魂,她的手在身侧紧紧地揪着自己染血的衣裳,随后,在男人的怀里努力地扬起脸朝他看去——
修长的手指持玄铁宝剑,先皇所赐,大雍战神的象征。
冰冷而沉重的银色铠甲,上面隐约有血迹,还沾染着些许北疆的黑土。
刚毅的下巴,削薄的唇,英俊到了极点的面容,一双凤目微眯,冷冷地注视着前方的修罗场,似乎已对杀戮司空见惯,活着的唯一目的不过是俘获胜利!
霍明珠的一滴泪忽然滑落眼眶,是,是大雍战神百里宗律,他化作灰她也认识他……一丝也不会错,错的只是乱了的时光,绝无可能重来一次的时光!
她记得的,死也不能忘——大雍历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她随舅舅平阳侯由西北回上京,因途中她身子抱恙,便落下了行程,结果遭遇刺客,舅舅兵马援救不及,眼看她丧命于此,得胜归朝的百里宗律途径此地,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缘分自此开始……
见霍明珠傻傻呆呆地注视着他,百里宗律察觉,自远处收回目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见她眼角有泪,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凤目也眯了眯:“吓哭了?”
他又褪去一身杀机,换上温柔面孔,抬手拭去了霍明珠的泪,连脸上沾染的血迹也一并擦去,安抚地笑道:“别怕,有我在,那群鞑子再不能伤你一分一毫。”
他的手指有点粗糙,刮得霍明珠娇嫩的肌肤隐约的刺痛,霍明珠忽然闭上了眼睛,百里宗律的声音、面孔,甚至是手指的触感都是一样的,她还活着的感觉也一点不错,那么,那错了的时光呢?
“将军……”霍明珠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百里宗律料想不到的问题:“今日……可是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初一?”
百里宗律愣了愣,凤目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笑开,点了点头:“正是……姑娘好记性。”
他在应答之余还开着玩笑,似乎是知晓她太过害怕而丧失了心智,并未想其它。
说话间,有刺客自背后偷袭,百里宗律耳听八方,搂着霍明珠转身,斩杀了那刺客,唇角冷硬道:“鞑子竟然还有如此兵力?想必野心未死,一面与我大雍议和,一面却任由溃兵南下侵扰,简直罪无可恕!”
刺客倒下时,一滴热血溅在霍明珠脸上,她呆在百里宗律的怀中,听着他熟悉的沉稳声音,脑中闪过无数的片段——软语温存,柔情蜜意,尽是少女情怀,谈婚论嫁,新婚之喜,俱是幸福美满,可一朝撕破嘴脸,良人英雄变作中山狼,将可怖杀戮加于她身,手脚筋被废,哑药入喉,水银注眼,天地不灵……
因为彻骨的心寒和仇恨,冷汗顺着霍明珠的鬓角往下渗着,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襟,尽管微微启唇,却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千般恨意万般仇怨如同一条毒蛇死死地卡在她的喉中,让她吞不下又吐不出,身体剧烈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了?”百里宗律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忙抱紧她,霍明珠原本还可自己行路,这会儿却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百里宗律的臂上,百里宗律一时不察,一道冷箭从暗处射来。
“刺啦”一声,百里宗律挥剑一砍,冷箭断作两截,与此同时,最后一个刺客被斩落马下。
“姑娘,伤着哪儿了?”百里宗律见霍明珠浑身绵软,不作他想,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往西边走去,大喝道:“军医何在?!”
霍明珠任百里宗律抱着,呼吸仍旧不畅,却在他的锁子甲噼里啪啦拍打声中渐渐恢复了心智,她原本含泪的眸光忽然一点一点冷下来,其中透骨寒凉——
天佑二十五年三月初一……三月初一!她十五岁,与百里宗律初见于血腥战场,得他庇佑,她安然无恙,自此对百里宗律倾心,一步一步走入万劫不复之中!
“将军,后方有人!”有将士提醒百里宗律。
后方马蹄的轰隆声震天响,所有人都回头看去,尘沙弥漫中,霍明珠眯着眼睛,见她的舅舅平阳侯林丛越端坐马背上,隔了很远,却仍能感觉到他的关切神色。
舅舅是活生生的,并非城楼上悬挂的头颅!天地是活生生的,并非地下皇陵石棺之中的冰冷绝望!百里宗律是活生生的,并非她朝思暮想却不得动他一根汗毛的高高在上!
荒原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首,还有七零八落的火把,火把的光亮正一点一点熄灭。东方既白,暗夜已过去,霍明珠的眼中涌起无限的热流,时光竟能重来一次,她竟能重回十五岁,既然上天怜悯,她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