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霍明珠的十五岁生辰到了,前院已忙得不可开交,除却霍氏的宗亲,还有俞氏等远亲,依照霍正德和平阳侯的地位,来观礼的达官贵人想必也会不少,也是给足了将军府的面子。
一大早,霍怀玉便到了霍明珠的沉香苑,看着素缕为霍明珠更衣梳发,她在一旁天真无邪地笑道:“姐姐,你真好看,要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姐姐在梳妆打扮准备披上嫁衣呢!”
霍怀玉本是无心一说,霍明珠却从铜镜中望着霍怀玉的脸……这个情景何其熟悉,三年之后,她才过完十八岁生辰,第二日便是与百里宗律的婚期,她对镜梳妆,霍怀玉也是这般笑看着她,眼神中有艳羡有天真,更有她未曾看清的恶毒。
人竟能重回三年之前,便能留下许多心眼,将身旁人的心怀叵测都一一铭记在心,何其幸运。
“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小姐的脾气,她素来都不爱这些胭脂水粉的,在边城从来不肯往脸上抹,这可是小姐头一遭愿意坐下让我侍奉呢!”素缕大嘴巴在一旁絮叨。
霍怀玉听罢,又是艳羡无比道:“唉,要是我也像姐姐这么好看就好了,不用胭脂水粉,姐姐也能甩掉上京那几个美女才女一整条朱雀街!真是天生丽质呀!”
霍明珠毫无芥蒂地去敲了敲霍怀玉的脑袋,和前世一般对她宠爱有加:“怀玉丫头,你再说,姐姐可不饶你了!美貌又何用,左右不过一副皮囊……”
“姐姐说得太容易,上天可未必公平呢!”霍怀玉闪躲开来,声音是带笑的,语气却格外不满:“好些人想要美貌却不得,不惜借用胭脂水粉来增加颜色,姐姐样样都有,可知人与人是比不得的!”
相貌本就是天赐,从来不由人来左右,并非霍明珠气量狭小、疑神疑鬼,经由惨死之痛,她已渐渐能体会到霍怀玉对她丝丝缕缕的恨意和哀怨。恐怕三年以来,这些恨累积了太多,终于成了心魔。
霍明珠表面还是要做一个大方的姐姐,不与妹妹计较,假装没听懂她的恼恨和妒忌,握着霍怀玉的手笑道:“好妹妹,无论姐姐生成什么模样,姐姐永远是你的姐姐,定是疼你的。”
这时,素缕已将她的头发梳好,外头也有人来请了:“大小姐,吉时快到了,夫人来请您去前厅。”
霍怀玉欢欣地牵着霍明珠的手,扶着她往外走:“好姐姐,我哪里就敢跟你生气了?你好看,就是我好看,这次及笄礼上会来许多宾客,也许也不乏青年才俊呢,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要是有合适的人选,早些为我找个姐夫吧!”
霍明珠也不羞不恼,倒是认真回忆起当年她的及笄之礼上来了哪些宾客……
多是霍正德和舅舅的好友,圣上多疑,为防官员结党营私,这些铺张的盛会一般不会请太多宾客。那年最贵重的礼物,不过是百里宗律派人送来的一块暖玉。
到了前厅,已能听见嘈杂的声音,林如忆站在后门处,见她们来了,忙伸手道:“明珠,来,吉时已到,跟母亲过来吧。”
霍明珠眼尖,早瞧见了前厅里端坐的外祖母和舅母李氏,还有几个不大认得的大臣的夫人,她心知今日林如忆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人前演好母亲的戏码的。
她乖巧地跟林如忆进了前厅,跟一众观礼的宾客微微一笑,视线刚转到前厅另一角,登时笑容凝结——
她真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堂堂九王爷忽然出现在一个女子的及笄礼上!重活一次,虽然有些事可未卜先知,可为何一到百里宗律这儿便常常不准了?傻太子那次也是。
“怎么?霍小姐似乎不欢迎本王来观礼啊?”百里宗律果然跟前世不同,一点掩饰都不用,他直截了当地走到她跟前,除去了一身铠甲,着一身玄色便服的他越发风姿绰约,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百里宗律他问的轻松,表情也淡然,使得在场所有宾客都向霍明珠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先前殷勤地让太医来为霍明珠治伤,左右不过几个人知晓,如今大张旗鼓地来她的及笄礼上闹,百里宗律想怎么样?今日过后,多少人该议论纷纷了。
“明珠,还不见过九王爷!”
还没等霍明珠愣神一会儿,一旁的霍正德生怕怠慢了百里宗律,忙开始提醒她,霍明珠无奈,只得矮身下去对着百里宗律福了一福:“明珠不知九王爷大驾光临,失礼了。”
百里宗律似乎很享受她的顺从,他比霍明珠足足高上一个脑袋,看着她时便呈俯视的姿态,微微抬了抬手道:“快免礼。霍小姐方才的眼神可不像是不知本王要来,而是以为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吧?”
他说完,也不要霍明珠难堪,随即爽朗一笑,补充道:“哈哈,开个玩笑,今日是霍小姐的大喜日子,本王顺路,便来瞧瞧,这一份是送给霍小姐的及笄贺礼。”
他一挥手,他身后的侍卫贺方便将一个精致的盒子呈了上来。
霍明珠知晓盒子里是什么,但她怎么可能会收?她望着那盒子,迟迟未接,反而蹙眉婉拒道:“王爷来观礼便罢了,这贺礼之说,明珠不敢收。”
侍卫贺方很是为难,回头望向百里宗律:“这……”
百里宗律到底是身经百战之人,这种小小场合又怎会觉得尴尬?他又向前踱了半步,离霍明珠的脸更近了些,笑看着她道:“霍小姐不会是误以为这盒子里是聘礼吧?”
围观的宾客一愣,连霍明珠也惊了惊,百里宗律说完这个引人遐想的玩笑,忙又自我解嘲:“本王以为,与小姐也算患难之交,生辰之时聊表心意也是应该,小姐若是觉得不合适,便在本王生辰时回礼也好,本王随小姐的意。难道小姐是打算与本王老死不相往来?”
他将后路断的太狠,霍明珠若能随心所欲,定会告诉他,她的确愿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但在众人跟前,碍于他王爷的尊贵身份,她只得咬牙将那盒子接了过来,还得向百里宗律表达谢意:“九王爷误会了,能得九王爷相救,明珠该感念才是,若是王爷如此坚持,明珠却之不恭了,多谢王爷的礼物。”
百里宗律这才满意,那双惯常冷淡的凤目含笑,薄唇也微微扬了起来,他的人看起来竟格外明媚,轻笑一声:“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完这些,霍正德便招呼他上座,百里宗律还要推辞,上前同平阳侯、老夫人及众多认识或不认识的宾客寒暄。
霍明珠捧着那锦盒,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百里宗律的脑子被门给夹过了,前世一本正经,连送个礼物也遣人偷偷送来,她不必落得尴尬,收下时心怀多少女儿情思。
可今生今世,百里宗律怎么成了这副德性,大雍战神硬生生成了串门子耍嘴皮子的交际花,存心让她在宾客面前难堪。
见霍明珠默不作声,一早就在一旁等得不耐烦的霍怀玉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乌溜溜的双眸瞅着那锦盒,十分好奇道:“姐姐,九王爷送的什么呀?方才我一直想上前来问候九王爷,又觉得不大好意思,太失礼了呢!王爷一片心意,姐姐还不打开看看?”
“大小姐,吉时到了,正宾都已就位,只等您了。”忽有仆人来告知。
霍明珠便索性将那锦盒交到霍怀玉手上:“玉儿,你先替姐姐保管吧。”
她说着便随仆人走开,往主座去了。
霍怀玉手里捧着锦盒,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躲到人后打开看了看,呵,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霍怀玉在将军府长大,又是平阳侯的外甥女,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可如此细腻而有光泽的羊脂玉她还是头一遭瞧见,耐不住性子拿起来细瞧,触手生温,竟是一块极为罕见的暖玉……
霍怀玉不由地抬起头来朝正在行及笄礼的霍明珠望去,她背对着她的方向,瞧不见脸色,霍怀玉又不自觉将视线移向了人群中静坐的百里宗律,相貌是一等一的,又一身贵气雄姿英发,他的视线注视着簪礼的人,并未有丝毫分神……
暖玉在手心里握得太紧,竟觉得有些发烫,霍怀玉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嫉恨和委屈——她的爹娘受着霍明珠的跪拜,而舅母李氏德行高尚,被请为正宾,亲自替霍明珠梳好发髻,插上精致的发簪,换上艳丽的绿色齐胸襦裙,祖母、外祖母、舅舅、霍家远房的亲友们,甚至就连才认识不到三日的表姑子俞彤也对霍明珠另眼相看……没有人注意到她。
乐声中,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飘进霍怀玉的耳朵,无一不是赞美霍明珠的美貌和德行,也间或夹杂着对九王爷的仰慕和对其来意的揣测,总而言之,台上唱戏的只是霍明珠,她这个将军府的二小姐养在深闺却无人识得,只配给她的姐姐霍明珠保管贺礼!
霍怀玉一狠心,几乎想将手里的古玉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