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颜江行的话,叶韶北一阵失神。
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跟颜江行相处的半天,叶韶北从颜江行身上看到了随和、看到了睿智、还看到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学到了太多的东西。
见叶韶北陷入沉思,颜江行也没有打扰,而是跟服务员要了一碟原味瓜子,自顾自地嗑了起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叶韶北的思绪被茶馆的喊叫声给拉了回来,看着交通茶馆中熙熙攘攘,门口还排了长长的队伍, 叶韶北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一个疑问。
交通茶馆场地破烂,装修也不时髦,房屋全是老式的木架结构,屋子中也是摆放的老式条凳和方形老木桌,桌上放的是八十年代的红色或者绿色热水瓶,头顶上转动的四叶风扇,也是几乎被历史的车轮所淘汰的老物件,吃的只有原味瓜子或者花生,喝的更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茶水,交通茶馆的人气为什么还能这么旺?
“……三峡水道狭窄,容易形成浪高流急的洪峰。在洪水期间,重庆至宜昌航线的客轮都封航泊港,绝不涉险上行,但“民生号”的“舵把子”卢作孚却不能再等了。”
伴随着一声惊木巨响,一道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传入了叶韶北的耳帘,夹杂的还有茶馆中掀翻屋顶的叫好声。
“历经整整一个月的艰难航行,民生号终于抵达重庆朝天门,并继续沿着嘉陵江上溯合川县。船行50公里,途经小城北碚。重庆人称江岸延伸到江心的石梁叫“碚”,因为在主城之北而得名。这里虽然风景优美,但是匪患闹了100多年。官方设立北碚峡防局以剿匪,但收效不大。大好河山积弱凋敝,商旅百姓苦不堪言。”
……
说书人年龄不大,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不过说书人对于节奏的把握极为准确,配合他丰富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让茶馆中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之中。
“师兄,我在美院呆了四年,从来没有在交通茶馆听到过评书,它们经常有这种活动么?”叶韶北好奇地问道。
“这个要看缘分,运气好每次过来都能碰到,运气不好可能一次都碰不到。”颜江行笑了笑,指着台上的说书人道:“台上的袁国虎是我们重庆从成都一家茶馆中发掘和引进的人才,现在在市曲艺团上班,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你们可以多交流。”
“师兄认识他?”
“用重庆言子说评书的人很多,但是能够将重庆言子运用得炉火纯青,又愿意沉浸研究重庆文化的不多,我们九龙坡区的吴文算一个,袁国虎也算一个。”
颜江行一句话说完,端着白铁皮水壶,帮忙叶韶北的茶杯续水,“来,喝茶,我们泡茶喝的水是用鹅卵石、棕垫和沙过滤过的,用老法子镇过的水,泡出来的茶甘。”
见叶韶北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颜江行指了指不远处的煤气炉道:“你不信的话,可以过去瞅一眼。”
顺着颜江行的手指,叶韶北看到煤气炉上一把两尺多长水嘴的水壶正在噗噗地冒泡。
叶韶北赧然笑了笑道:“我怎么会不信呢,师兄便是跟我说这水泥地底藏着一个大金库,我都不会怀疑!”
颜江行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叶韶北,感慨道:“师弟,你知道交通茶馆的历史么?”
“我仅仅知道这家茶馆的老板叫陈安建,是一个很有情怀的人,他有很多油画作品陈列在涂鸦街。更多的就不知道了,还请师兄指教。”叶韶北双眼发光地看着颜江行道。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黄桷坪是老重庆一处颇为繁忙的运输中转站,附近的美院、电厂、铁路局,都有车队集中于此,为便于职工和工人们休憩,政府出面将九龙坡区交通运输公司原有的会议室和办公室改建为交通茶馆和交通旅馆,这便是交通茶馆的雏形。”
“交通茶馆运营了十几年后,大概90年代后期陷入了经营危机,生意难以维持,经常光临茶馆的陈安建主动向老板提出每月补贴茶馆1000元,让他们将这家茶馆经营下去,几年后又有一家网吧老板看中该地段,意图租下老茶馆改建成网吧,这次陈安建干脆找上运输公司,将茶馆的承租权抢到手中以维持茶馆原状,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颜江行娓娓而谈,将交通茶馆二十几年的历史生动地重现了一遍,听得叶韶北感慨不已,“陈安建因为喜欢在这里喝茶,竟然将茶馆给盘了下来,而且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初心不变,实在太令人钦佩了。”
“是啊,陈安建是一名好茶客,跟他相比,我自愧不如。其实来交通茶馆的都是老茶客,步行街的那些茶楼,虽然地处商业密集地,装修豪华,而且全部是珍贵茶叶,一壶茶动不动几十元上百元,这里的茶水价格你也看到了,白开水八毛,盖碗花茶一块五,盖碗绿茶两元,竹叶青三元,可是这里的生意并不比步行街的茶楼生意差。”
“师兄,我感觉来这里的茶客,根本不是冲这里的茶来的,他们喝的是一种意境,一种情怀。”叶韶北脱口而出道。
“是啊,很多老茶客来这里,完全是因为交通茶馆原汁原味地保留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味道,也保留了他们最珍贵的回忆,他们来这里,更多是因为精神寄托。”
“至于交通茶馆成为网红地,完全是一个意外,外地人纷迭而至,主要通过这里了解黄桷坪的烟火味儿,同时打卡凑热闹。”
听到颜江行的感慨,叶韶北深以为然。
两个人边听评书,边聊天,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晃眼间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
叶韶北难得地体验了一次重庆的慢生活,也基本上理解了颜江行竞标重庆市美术公园的意义和目的。
颜江行陪了叶韶北整整一天时间,两个人在项目组简单地吃了一顿晚饭后,叶韶北才依依不舍地跟颜江行辞别。
回家后,叶韶北先是忍不住发了一个朋友圈,朋友圈的九张照片,全部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最能反应黄桷坪涂鸦街特征的,一半是阳春白雪的艺术,一半是下里巴人的市井,这种极度的矛盾和冲突在涂鸦街相融相生。
发完朋友圈后,叶韶北觉得还是不过瘾,他又打开电脑,开始编辑微信公众号和抖音号的内容。
叶韶北的公众号和抖音号更新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跟建筑设计有关的,但是这一次他却忍不住给黄桷坪打了一个广告。
公众号内容,讲述的是文化和艺术对一座城市润物细无声的浸润,抖音号内容,基本上是剪辑的茶馆、书屋、烧烤、夜市等当地人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场景。
叶韶北原以为自己更新的内容跟整个账号的定位和以往文风不搭调,肯定没有什么浏览量,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两个账号的内容发布之后,浏览量和评论数激增,而且一个比一个热闹。
“我原以为作者是理工男一枚,没想到舞文弄墨的段位也这么骚。”
“爱了爱了,重庆还有这么文艺范的地方么,求坐标,我要打飞的过去找作者喝茶。”
“作者大大,建议以后不要一直更新冷冰冰的建筑设计图,我们需要今天这样有温度有情怀的作品,要是多来几张重庆美女照片就更好了^_^”
……
泡完澡出来后,叶韶北躺在床上,一条条地浏览着读者的留言,脸上堆满了笑容,看到忍俊不禁处,他甚至忍不住大笑出声。
叶韶北看得出来,账号内容风格的突然变化并没有引起粉丝的抵触,反而像平静的湖水中突然间扔进了一颗石子,让很多万年潜水的读者也沸腾起来。
挑选了一批含金量比较高的留言回复并置顶后,叶韶北伸了伸懒腰,发现时间已然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点半。
就在叶韶北准备关掉电脑睡觉时,他无意中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三条未读微信。
未接来电和未读微信都是同一个人的。
叶韶北没有第一时间回电话,而是点开了对方的微信聊天框。
“叶哥,你回主城了么,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亏我念叨了你两个月呢。”
“叶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大学生村官考试通过了,我马上便可以走马上任了!”
“叶哥,你明天有空么,要是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啊,我怕我履职后很难再回主城了。”
叶韶北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最早一条留言是一个小时前,最近的一条留言才过去十分钟。
看到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叶韶北手指头顿了顿,没有发信息,而是耐心地等待。
“叶哥,你要是明天不方便就算了,不过你有空时一定要记得去农村看我。”
“颜欣,抱歉啊,刚才在洗澡,手机扔在一边。恭喜你通过大学生村官考试,我明天时间很宽裕,要是你方便的话,我们早上十点左右交通茶馆见面。”看到最新信息的第一时间,叶韶北迅速地回复了对方的信息。
“好的,叶哥明天见。”即便隔着手机屏幕,叶韶北也能够感觉到手机那头手机主人雀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