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丝毫不怵脸红脖子粗的张屠子,前世她遇到过许多穷凶极恶的罪犯,眼前这个又算的了什么?
她淡淡地盯着对方:“隔行如隔山。”
“你……”
张屠子一而再再而三被言语所激,气得双目赤红:“你既然敢说吴大家的是自己上吊的,证据呢?”
“还是说,你压根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赶紧滚出荷香村!我们的事,不用外人掺和!”
话音刚落,人群果然有些意动。
有几个年轻一些的,不自觉捏紧了手边的锄头,悄悄上前一步。
刚刚还觉得颇没面子的保长,暗中挺起了脊背。
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是特别好煽动的。
衙役们闻言,大怒!
以赵毅为首的捕头,“嗖”地一声抽出了手里的捕头刀,刀锋直指正在叫嚣的张屠子。
人群一片哗然,部分人开始蠢蠢欲动。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熟料,霍青山清冷的目光遥遥看过来,赵毅等人立刻讪讪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林晓上辈子经常跟受害者家属打交道,明事理者有,怪自己剖验了他们至亲的也有,形形色色,林林总总,不知多少。
张屠子的话,并不能激怒她。
但眼下对方煽动了群众情绪,加上刚才的事,林晓决定多说两句:“不如你先说说看,凭什么判断屋内之人是被人绞杀,再吊上去的。”
张屠子闻言,立即得意地挺着脊背,大声反问道:“咱们谁不知道!凡是吊死的人,舌头没有不伸出来的!吴大家的嘴巴紧闭,舌头半分都没有伸出口外,分明是先被人害死的!”
“谁告诉你,吊死的人,舌头都会伸出口外的?”
林晓目光清冷,眼里的寒意令张屠子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再说话时,竟然觉得底气不足:“这,我们听老一辈的故事,都是这样的……”
林晓用一种你是不是白痴的眼神盯着对方,挥手打断道:“舌头伸不伸出来,跟绳索套住的位置有关。”
“若绳索压于喉咙下方,人吊起,舌根前提,舌便会伸出口外。反之,舌便不可能伸出口外。”
“屋内这具尸体,锁痕正在喉咙上方。”
张屠子开始自己掐自己,一会儿在喉咙上方,一会儿在喉咙下方。
没多久,果然发现林晓是对的。
他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人群中有一直在观察张屠子的,也有跟着林晓的话照做的,立即也明白了原委。
“不对!”
张屠子又想到了什么:“那你怎么解释那绳套?吴大山脖子上的绳套结实得很,连我这大男人都取不下来!”
“若他是自己吊死的,那他生前又是怎么把脖子伸进去的?”
林晓瞥了张屠子一眼,似乎有些诧异这人竟然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她随手从屋檐上方取下一截绳索,双手灵活地绕了一个绳结,往上一抛,一收,那绳子竟然紧紧地缠在了廊下!
“绳套有活结和死结之分。”
林晓顿了顿,看着张屠子骤然变色的脸:“你既是屠户,怎会连这个都不知?”
张屠子确实知道,但他一进入现场,看到吴大山舌头未曾伸出,就先入为主,认定吴大山是被人杀害的。
这绳套的现状,也被他自然而然归为凶杀案的辅证。
大家都是做惯了农活的人,眼下林晓又说得清晰透彻,立即明白她是对的。
这下,众人看林晓的眼光充满了崇敬,而刚才还在叫嚣的张屠子,脑袋垂落,如斗败的公鸡,面皮涨得通红,不敢再看任何人。
族公爷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手里的拐杖恨恨地在地上杵了杵,怒斥张屠子:“你啊你!行事竟然如此糊涂!”
吴大娘子已经被人解了下来,她的一双女儿也挣脱了村里人的束缚,一左一右跑到五大娘子面前:“娘,你没事吧娘。”
“娘,娘亲……我害怕,呜呜呜……”
小的那个还未长开,稚嫩的脸上都是泪水,只知道哭。
大的那个身量修长,眉眼间竟然有股说不出的形态。
林晓见她一边哭泣,一面帮娘亲解开绳索。
心里暗道,看来是个懂事的。
母女三人过来,给林晓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林晓躲避不及,耳根泛红地搀起了面前的母女。
远处的霍青山看到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临上马车时,林晓不经意间一回头,吴家婆娘左侧的大女儿,站姿竟有些奇怪。
不是伤了腿或是脚踝处有伤的模样,像是……
察觉到车上林晓的目光,吴家婆娘急忙低下头,下意识将女儿往后拉了一把。
“停车!”
林晓等人本已驾离一段距离,听到林晓的话,陆二立刻将马车停下。
林晓眉目间一片肃然,低声向赵毅道:“劳烦赵捕头,将吴家婆娘和她大女儿请过来。”
赵毅经过前次两宗大命案,早就对林晓十分信服,闻言立刻大刀阔斧地走了过去。
哪知吴家婆娘见赵毅去而复返,竟然慌得想带着女儿直接离开。
“官爷,你们这是干什么……”
赵毅上前一步,将林晓嘱托给自己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吴家婆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叮嘱小女儿原地等候,带着大女儿上了林晓所在的马车。
林晓一早就叮嘱过众人,若吴家婆娘带着女儿上了车,众人就退出马车二十丈外。
马车里,林晓先替吴家大女儿号了脉,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吴家婆娘知晓再也瞒不下去,悲恸出声:“是,小芽十五岁那年,来了葵水,被那畜生看到了……”
一旁的大女儿神色不见悲伤,只是不断地拍着娘亲的背。
林晓换了一副冷漠的神色,问道:“所以你就杀了吴大山?”
吴家大婆娘立刻否认:“不,我没有!是他自己喝多了马尿,要找绳子把自己捆起来!要我家小芽陪他……”
她驼着背,似乎一瞬间就白了华发,语气里饱含苍凉:
“……之后,我家小芽被打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吴大山已经吊在房梁上了!”
终于吐露了心底的话,吴家婆娘神情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