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跟我一起去洗手间吧？”
“去找别人啦！小方上节课的时候就答应这次陪我们去了！”
瘦小的女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走过来，就被另外三个噎住。三人左右拥簇着赵方，挽着她的胳膊亲亲密密地朝后门走过去，全班都在目送她们离开。
作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家接近她的时候措辞都变了。这些人经常在课间三三两两结伴出去，当时她们嘴里喊的是“上厕所”或“去尿尿”，换成了洗手间是什么个情况，变换速度也要有个限制好么。
之前瘦小的女生并没有离开，默默地跟在后面，赵方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心底里隐隐触动。这女生很像之前的她，没有存在感，没人知道她的喜悲，也从来不会有人在乎。
于是赵方说：“要不，让她一起来吧。”
“为什么要加她一个！”“就是嘛，别理她。”
赵方尴尬地笑着，她不否认，这种感觉真是……
好极了！
虽然开始经历剧变还会很紧张。
不过作为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赵方，这次受欢迎的程度真是空前绝后，况且她仅仅是把一部问题学生的手机悄悄放到了操场旁大厕所的窗台上，又忽悠邻居去了趟4号小区，竟换来了跟之前截然相反的殊荣。
想到那部手机引发的轰动，她心里也有点不安。
张雅楠这人她只是听说过，因为之前她孤单沉默，消息闭塞，并不知道那个几乎被全校男生幻想的完美女孩是什么样的。在她的眼中，几乎所有人都是美女，几乎所有人都很有才，丑的只是她，笨的也只是她。
现在，她跟张雅楠的位置交换了。
不不不，应该说，是她取代了张雅楠。
她的脑袋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她思维敏捷，脑筋活络，下笔如神，英语说得飞快，所有方程式在她手中如鱼得水，偷偷观察两年多的男生居然拿着数学习试卷请她讲题。她突然运动全能，在文化课以外仅存的体育课上，她800米2分45，立定跳远2米1，简直万夫难挡，体育老师用她跟伶仃仃的弱女生作比较，“瞧瞧，为啥人家成绩也好，因为人家身体好，身体好才帮猪你们学习好”，那语气简直就是说她骨骼惊奇，是块绝才。
虽然依然一张乏善可陈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优秀起来这么厉害，除去天生不丽质，她几近无所不能。
不过那也不是事儿，漂亮的女孩站在她身侧，带着嗲音说：“女孩子没有雀斑的话，根本就不算可爱呢。”
弟弟也越来越喜欢贴着她说话，语气里尽是讨好。姐姐打回家的电话一多半是跟她聊，电话那头都是笑声。父母更不用说，跟人寒暄总是两句话就要扯上她。
这世上大概只剩两个人还记得一夜之隔的灰突突的她，她自己，和那个俊秀的男人。
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把她忘了吧。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赵方觉得以这个形式发展下去，自己的人生有救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每天坐车的车站看到了五个特别奇怪的人。
说奇怪，或许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觉得。每天这里的人都行色匆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自己身边的陌生人每天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
赵方不一样，之前的她每天都在重复着单调无聊的生活，每次觉得累了、听不进课或者在车站百无聊赖地等车的时候，她就会悄悄地观察自己周围的人，她知道班里很多同学的小习惯，也跟车站里的人几乎都打过照面。
这五个人她从来没见过。
其中一个男孩看起来年纪似乎比她小一些，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谈不上英俊，不过模样还算得上周正干净，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他拿着一个小本子在记录什么，旁边的三个人都好奇地围着他看着。
围着看的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身高中等，长得肉乎乎，脸庞白净，戴着一副红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憨气。她旁边是一个肤色惨白的豆芽菜，看起来至少超过190公分，无精打采地杵在那里，背有点儿驼，身上穿皱巴巴的运动服，胸口绣着一中校徽，要不是满脸爆浆即视感的痘痘，可能还算是美少年。另一边是头发带卷的男孩，长得像艺术家，个子不高，他正兴奋地笑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也没遮住眼里闪烁的精光。
还有一个站在几步外的疑似正在闹别扭的男孩，正用着不屑的目光瞥着旁边的四个人，看样子他们几个都认识。这个闹别扭的男孩看起来比那四个显得成熟（老气）一点，一头层次不齐的自来卷，面露凶光。最可怕的是赵方偷偷观察他的时候，他居然凶狠地瞪了回来，吓了赵方一跳，紧张地朝后退了两步。
“小方，怎么啦？”旁边的女生问。
“啊，没什么。”
赵方尴尬地笑着，现在身边有这么多同伴了，居然还是没有改掉喜欢偷偷观察别人打发时间的习惯啊。
不过话说起来，从看到那五个任谁都不会多加注意的存在，她心里就莫名涌上了一丝不安。
从她如愿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有半个月了。很多女生源源不断地跑来跟她做朋友，也有很多男生主动找她说话，虽然她终于慢慢适应了受欢迎的感觉，也一直都有一点点担心。
她害怕有人知道她原来的样子，那个灰突突的、没有存在感的、干什么都不行的、难看又很笨的女孩子。从理论上说，天上地下应该只有自己和那个塔楼里的男人知道这个秘密，可她还是有一点点担心。
而现在这种担心变强烈了。她有种感觉，那些人是为她而来的，记录着什么的那个男孩子一定是在写她的事。
她不得不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曾经无数次坐在回家的车上，除了听到关于4号小区的传说，还有另一个故事，关于去过404的后续。听说，有些人在成功兑现之后，或早或晚也有被天地你我以外的人知道的一天。
据悉会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知道他们的底细，甚至知道他们的兑现的内容。那些人会找他们谈话，虽然别人不会知道这些人之间究竟谈过些什么，无一例外的是，所有被找到的人从此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自己的秘密会被更多人知道，变得极其敏感、神经兮兮。那些人还会刨根问底自己介绍到404的人是谁，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那边的五个人大概都是同学，看起来根本就是一起出来活动的。赵方尤其注意了豆芽菜胸口的校徽，几乎就没见过一中的学生到这个车站来等车。他们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那五张陌生的面孔给她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那个正在记录的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看见赵方也在盯着自己，腼腆地笑了一下，把目光挪开了。
赵方的觉得心脏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就在她跟那个男孩目光相接的时候。
于是也找到我了么？
赵方双手冰凉，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的日子才开始十几天而已，难道会因为这几个人的突然出现而结束？或者是，大家会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是假的？
不要，绝对不要，怎么可以！
有些味道，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再成为之前那个赵方，不如死了算了！
赵方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一步跨上自己每天回家的哪路车，落荒而逃。
几个一起聊天的伴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喊着她一边跟上去。她站在车尾，回头看了一眼，那五个人果然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怎么办？
跟她同路的伙伴会陆续在她之前下车，等她下车的时候身边就没有同伴了，那五个人想对她做什么，况且五个人里四个都是男的！
赵方紧张得呼吸困难。
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不过她的伙伴也没觉得奇怪，赵方平时话就不太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她们说。这也是她们特别喜欢跟赵方在一起的原因，一群聒噪的人中总得有个倾听者，用微笑的眼神看着她们，让她们觉得特安心。何况这个人是赵方。
她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挨个下车了，她想喊她们留下陪自己，她知道如果她这么要求，那几个姑娘就会把她送回家的，但她开不了口。她局促地站在车厢里，觉得身后那五个人在看着自己，如芒在背。
下车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五个人跟着一起下车了，用小本子做记录的男孩走在最前面，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在赵方看来完全就是磨刀霍霍。
他说：“是赵方同学吧，可不可以和我们聊聊？”
赵方的心情瞬间变幻莫测，她一边沉郁一边爆炸一边惊惧一边狂躁。
“有什么好聊的，我不认识你们。”她脸上故作镇定，脚上却在加速后退，准备随时逃跑。
以她现在的运动细胞，甩掉这几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看她一脸戒备，男孩没有继续问，也停下了逼近的脚步，只是看着她。
“赵方同学，4号小区，你……其实去过的吧？”
红框眼镜的女孩突然问了一句，虽然声音并不大，似乎语气还蛮友好的样子，在赵方听来就跟耳边打雷一样，每一个字都震痛了她的耳膜，女孩的声音由耳入脑，然后像条蛇在全身肆意横行，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冷了。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4号小区？我不住在那儿，哈，哈哈。”赵方看着他们，冷冰冰地笑出来，承认那件事？怎么可能！
红框眼镜的女孩又朝前走了一步，赵方瞳孔骤然一缩，转身拔腿就跑。
“算了，别追。”最前方的男孩拦住了提腿就追的几个同伙，“她不会说的，别把人逼急。”
“我们去买水吧，我……我觉得好渴……”红框眼镜的女孩看着赵方奔逃的身影，小声地说道。
这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点，不要说吃饭，怕错过赵方，五个人在车站等的时候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到这会儿早就又热又渴又饿了。
他们进了附近一家小超市，自来卷看着其他人挤在货架前东摸摸西看看就火大，把手里的东西朝地上一摔，骂道：“我靠，不就是一个蠢娘们儿，磨磨唧唧的，你们烦不烦！夏微予你***就是破事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啰不啰嗦！穆凯旋，你简直太怂了，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秘书处的脸都被你丢完了！刘啥来着，你？哦刘安静是吧，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瞎多嘴什么，看她那个紧张劲儿，真是帮倒忙！还有，王立你跟过来干吗的，看到你那张脸就烦，不想干给我滚回去！”
“我，我怕……”刘安静抱着一堆零食，嗫嗫嚅嚅红了眼。
“你他妈到底长没长脑子啊！吃吃吃，就知道吃，难怪长这么胖！”
“戚师兄！好了，你少说两句。”王立惨白的脸立刻成了深褐色，他拍着刘安静的背，刘安静的眼泪已经淅沥哗啦往下掉了。
“嘁，你还有资格命令我？”戚伟超一把拍在旁边的货架上，“带着女人就是麻烦！当初我就说……”
王立根本不吃他那套，马上打断给他噎了回去：“你搞清楚，你也没有给我们训话的资格，组长又不是你。”
不知道曾经有什么过节，蒋荫萍对戚伟超素有成见，在部长的影响下，王立这样的小成员们十分同仇敌忾，他一直对戚伟超没什么好印象。王立这回也被彻底惹毛了，他跟刘安静比邻而居，还从小学就一直在一个班，他们青梅竹马、关系亲近，刘安静让这个戚伟超这么说，他特别不乐意。
“你小子看清楚我是谁，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
“别这样啦！”穆凯旋从背后架着戚伟超的双肩，使劲对王立使眼色，“有话好好说，别吵嘛，都不要那么急躁行不行，万事开头难嘛，开头难！老大，你这样影响不好……”
店里的几个顾客都在看他们，老板更是脸色难看。之前戚伟超一巴掌拍到货架上，要不是穆凯旋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住，按他那个力道，货架大概已经倒了。
戚伟超甩开了穆凯旋：“跟你们这群小鬼在一起，真扫兴！”
夏微予摘下眼镜，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师兄，其实你只是不满意跟我在一组，不要拿其他人说事。”
“哼。”戚伟超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声，独自离开了。
“哎哟，怎么都这么任性！”穆凯旋无奈了。
他们所在的这组，组长是夏微予，偏偏还把戚伟超搞过来，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已经很郁闷了，还弄一个王立过来。谁都知道戚伟超看夏微予不顺眼，谁都知道蒋荫萍的小弟们对戚伟超同仇敌忾，只有蹦蹦跳跳的调度什么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