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妤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才要拒绝,安德公主开口道:“这是冯家的三姑娘吧?经年不见,出挑了。”
此语一出,席间议论渐起,似乎都不敢相信这便是传说里逾墙去看彭城王的悍女。
冯璇抱着琵琶颔首:“是,劳烦公主惦念了。”
“难为你有这份心,本宫准了。”
容妤秀眉一颦,继而舒展,挽剑在手,扬眉笑道:“那要看冯三姑娘跟不跟得上本宫的节奏了,请吧!”
说着,手上挽过几个凛冽剑花,正是鲜卑剑舞《敕勒川》的起手姿势。冯璇转轴拨弦,乐声顿如大江东去,银浪奔泻,博得一片叫好!
容妤唯恐风头被冯璇夺了去,手中双剑一振,动作纷繁,一时剑光耀夜,如羿射九日;剑势浑脱,似帝骖龙翔。心应弦,手应剑,来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凝光,恍惚兮若奔车轮缓,飘摇兮若流风回雪。饶是冯蓁厌恶容妤为人,此时见了,也忍不住想要喝彩。
观剑忘情,聆曲忘心。冯璇的琵琶声时而嘈嘈切切如急雨突至,时而哀婉凄凉若长空断雁。醉心曲中,依稀可见天地苍茫,原野无垠,河水萦带,群山纠纷。渐有铁马纷踏,一时珠玑滚盘。天地间一切悲凉雄浑之意境,悉入乐声。
鲜卑男儿们应声而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舞既罢,一曲既毕,席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一些鲜卑老臣更是热泪盈眶,向北遥拜,山呼“大魏”。
主位上,定国公容毅连声赞叹,安德公主吩咐丫鬟捧来几柄玉如意来赏了容妤与冯璇。
冯璇捧着琵琶归席,很快被邻座少女们的赞誉包围。她放下琵琶,骄傲地道:“我也觉得不错,没让郡主的剑舞压下去吧?”
冯蓁闻言扑哧一笑,同李媛华交换过一个眼神,冯璇这回大概是要凭借这一手琵琶在帝京翻身了,看来这个小姑娘也没她想的那么无脑。
早有丫鬟捧上美酒佳肴,流水似的往桌上端。安德公主起身,含笑说道:“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既有了琵琶,焉能没有美酒?这是本宫托落雕都督从边塞运回来的西凉美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品吧。”
说着,便命四个丫鬟各自取了以春夏秋冬命名的四坛葡萄美酒,分发下去。女客分的是“春樱”与“夏荷”,分酒之时,容妤亲自捧着一把刻花双鱼纹白玉壶替母亲斟上,又走到右列第一的元滢身边,替她斟了一杯。
冯蓁想起之前冯璇的忠告,留意着她的动作,果见她同丫鬟换了酒壶,笑盈盈地往她们这边来。
“冯四姑娘赛马可是累了,本宫敬你一杯。”她拿过冯蓁的杯子,斟满一杯。
冯蓁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作势去接,想佯装失手蒙混过去。不想容妤直接将酒放在了桌上,笑意森凉地道:“冯姑娘,快干了吧。”
冯蓁明眸微转,才要说话,冯璇便凑了过来,直接将酒倒在了地上。
容妤勃然色变,“冯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这意思。”冯璇嚣张地夺过酒壶,将酒一股脑地全倒在席间热气腾腾的牛乳汤里,汤液酒液有小许飞溅出来,污了容妤衫裙。
容妤大怒,扬手欲掴!
冯璇一把将她擒住!
四周女客纷纷侧目,容妤气极,偏又不能发作,主位上的安德公主也察觉到一丝异样,唤道:“妤儿,过来。”
“你们给我等着!”容妤恶狠狠撂下一句,脸上换了笑容,走到安德公主身边。
冯蓁松了口气,讷讷地道:“多谢你。”
冯璇嫌弃地抽出帕子擦净手,压低声音道:“在家不是很嚣张么?在外面又装起孙子了?你我都是王府小姐,天塌下来也有阿兄撑着!你怕个屁!”
冯蓁满脸黑线,正因为冯家权势滔天才更需要低调谨慎,树大招风的道理,这丫头显然不懂!
而且……常姨娘是怎么教女儿的,冯璇一个大家闺秀竟然满口村话。
她皱了皱眉,回去可得同阿兄说说,不能任由冯璇这丫头这般胡闹下去。
李媛华轻声问她:“阿蓁,公主方才说的落雕都督,你可知是谁?”
冯蓁摇头。
“落雕都督斛律光,你二哥军中的人,你不知道?”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定国公府也有戍边西凉的嫡系军队,公主纵是喜欢西凉的酒,怎么让斛律将军千里迢迢送来呢?”李媛华忧心忡忡地道。
“是吗?”冯蓁抬眉往主位看去,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来。
斛律将军是冯家军中的人,会不会有人在酒中做了手脚?若是出事了,好伺机拉冯家下水?
可公主寿宴这么大的事,宴请的又都是鲜卑皇室与京中权贵,宴会上所用的金银器皿,美酒佳肴,事先必定经过严格把关。
但愿,是她们想多了。
不过,李媛华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对军中人事如此清楚?
似是感知到她的疑虑,李媛华柔声说道:“你忘了我父亲生前是管什么的了么?我自是知道了。”她的父亲文穆公李冲乃是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吏部尚书,屹立朝中三十年不倒,深得两朝天子信任。
冯蓁恍然而悟,回以一笑。
安德公主捧着一杯酒站起身来,举杯笑道:“本宫先敬诸位一杯,大家请便吧。”
按照宴会礼节,主人饮后宾客陪饮,于是众人纷纷举起酒杯,望着主位的方向。
但见安德公主优雅地将犀角杯递到唇边,将甘露送入樱唇,突然,脸色大变,“这酒!这酒不对!”
举座皆惊,定国公掷了酒杯,焦急地问:“夫人,怎么了?”
安德公主惊慌失措地从丫鬟手里抓过酒帕,捂着嘴将口中残酒吐了出来,精致的容颜,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变得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