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蓁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
又或许是在做梦,恍惚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
头疼得快裂开了,前世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腾奔涌,那些她想看的,不想看的,此时都一窝蜂般涌到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触目惊心的红,洞房花烛的红。
——谢玄?
“你知道吗谢玄,第一眼见到你时,我便知我此生嫁的人会是你。今日,并非桓蓁嫁给谢玄,而是桓氏同谢氏结姻。”
触目惊心的红,宫城易帜的红。
——宣帝?
“亲者相仇,爱人相杀……若萧怿可以选,宁愿不曾生在帝王家,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你。”
——宣后?
“桓氏谄媚!翻覆至此!先帝在天有灵!你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触目惊心的红,粘稠血液的红。
——桓轩?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我都容不下?”
“阿姊曾教过的,兔死狗烹,阿轩一直记得。”
“可我是你……姐姐……”
……
画面来回,一瞬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瞬是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视,最终却都幻化成那人眼眸璀璨似落星河的容颜,看着她,面色无悲无喜。
“如若我死,你是不是就能放过皇后和宁儿?”
“皇后是你胞妹,宁儿也是我的学生,我怎么会害他们?”
耳畔似乎还响着他清冷如玉的话音,隐约透着笑意,留给她最后一个“好”字。她看见他夺下她手中那杯毒酒,一饮而尽,口耳眼鼻中很快流出紫黑色的毒血,在她身上蜿蜒如蛇……
“谢玄——”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满头冷汗的从床上坐起。
“你醒了?”
身前传来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冯蓁猛地将眼睛转向了他!
竟然是元宏!
“元宏?”她讷讷惊呼,“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华美的宫殿,身上盖着绣了盘龙云纹的明黄锦被……这里,是元宏的寝殿,承明殿。
那位威严俊美的北魏天子此时正坐在书案旁批改奏折,闻言语气闲闲地应了句:“你在街上骑马,不知为什么好端端的昏了过去,摔下马来。朕正好经过。”
“你会有这么好心?”
冯蓁诧异地道,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丝鄙夷。说完,也不看他脸色,望了眼窗棂外无边蔓延的深沉夜色,惊道:“我睡了多久?”
元宏搁了紫竹御笔,转过身来,峰眉一挑:“你竟敢直呼朕的名字,你不怕朕?”顿了顿又道:“五个时辰罢。”
冯蓁愣了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抬眉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一个平静,一个好整以暇。
要怕他吗?
以前的冯蓁应当是怕他的,因为他是天子,是她求不得的夫君。
可是她不怕他。
在南晋,她同宣帝对话时也是这种轻松随意的语气,因为他们是从小的朋友,知己;因为南晋由世家左右朝政,她不需要恪守君臣尊卑。
她只是习惯了不怕。
于是她勉强一笑,打算岔开话题,却听元宏问道:“谢玄是谁。”
他端过一盏茶,慢条斯理的小酌一口,漫不经心的样子。
糟糕。
冯蓁心里咯噔一声。
她略略思索一回,不知该如何回答,元宏又开了口:“你昏睡的这五个时辰里无时无刻不在喊他的名字,他是谁?”
冯蓁只好硬着头皮道:“一个故人罢了,不劳陛下费心。”
“哦……”他点点头,仪态优雅地翻过一页奏折,“朕竟不知,七年前江陵会战打得大魏惨败的南晋将军,竟是朕发妻的故人?”
不好!
冯蓁一噎,她怎么就忘了,七年前南晋与北魏的江陵会战,亦有元宏亲征!虽然他与谢玄并未正面交锋,但他一定知道南晋前境总指挥谢玄的大名……
她额上青筋突突的跳,面色不由白了白,一双含水秋瞳此时转的飞快,脑海里激烈地思索着。
片刻后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在说什么呢,什么将军?什么发妻?臣女方才梦见了幼时的西席老师榭璇,亭台水榭的榭,美玉的璇。”
一边说着,一边暗地猛翻白眼,该死的元宏,还发妻?你发妻早被你小老婆害死了,老娘现在是冯家的四小姐,跟你没关系!
“果真如此?”元宏搁了茶杯,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冯蓁悄悄觑着他的脸色,心中忐忑,讷讷称是。偏得此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的一声叫唤。
元宏凉凉说道:“饿了?”
冯蓁尴尬地点点头,抱着锦被又羞又恼地捂住了脸。
元宏没说什么,起身走出寝殿。冯蓁从被子里钻出来,但见两个宫装少女捧着首饰衣物走进屋来,盈盈一福:“小姐,陛下让我们来伺候您更衣。”
另有丫鬟端了水进来,替她净面。
冯蓁坐在床边,任由她们挑了身月白色百褶如意裙替她换上,扶她坐到妆台边,梳弄起满头青丝。
丫鬟们绾起她一头乌黑细密的长发,梳了时下流行的单螺髻,又替她簪上两支五瓣紫玉花簪,别一对白玉耳坠,衬着她冰肌雪肤秀丽容颜,清冷如仙。
平心而论,原主的这副皮囊算不得多么美艳,顶多只能说清秀。但因她眉眼纤细肤色凝白,气质疏离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为她平添几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仙气。
冯蓁像个任人打扮的桐木傀儡,任她们梳妆打扮完毕,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到丫鬟们都走了后又有些后悔,等会儿元宏回来两人独处,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
左右无事,视线扫过书案上那堆奏折,冯蓁心里好奇,不禁走上前去,坐在龙椅上翻阅起元宏方才批阅的奏折来。
她拿过一封还未批改的奏折,眼角余光无意识落在白玉镇纸下盖着的书信上,目光不由一凝。
那封书信的落款是彭城王元勰。
冯蓁放下奏折,拿过书信,冷不防身后传来阴郁的一声:“你胆子可真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