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大门内丝竹声声,夹杂着女子的妩媚娇笑,若有似无的传了出来。
被拦在殿外的李栖迟,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昭凤宫方向,抬起手用力拍打殿门。
“臣妾李栖迟求见陛下!”
“臣妾有要事禀报!”
“陛下!鸢儿病了,需要一味药引,陛下请开门!”
但任凭她如何敲门大喊,洗华宫内却无一人前来应门。
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好不容易寻到为女儿解疾之法,可最重要的药引却在自己的死对头手上,真是何其可悲。
一旁的侍卫迟疑片刻后,低头回道:“陛下下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娘娘请回吧。”
“谁都不许打扰?”
李栖迟抬头怒目而视,后退两步,速度极快的抽出侍卫手中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沉声道:“五公主病重,今日若是不开了这道门让本宫见到陛下,本宫自戕于此,尔等九族便与本宫陪葬吧!”
两个侍卫吓得不敢出声,抬起手指在嘴边吹了个响哨。
宫门应声而开,李栖迟不管两个瑟瑟发抖的侍卫,扔下剑快步进了洗华宫。
猛地推开殿门,丝竹声戛然而止,只见一身明黄中衣,衣领大敞的皇帝,满脸诧异的问道:“阿岁,你怎么来了!”
“鸢儿病了,急需雪莲做药引,臣妾记得去岁西域进贡的雪莲,陛下赐给了刘贵妃......”李栖迟语气带着急切。
“鸢儿病了?这是何时的事?姐姐你不是号称在世医仙吗?怎么如此不上心呢?”
大殿内缓缓走出一道淡粉色人影,打断了李栖迟的话,来人肤若凝脂面色红润浅笑吟吟,正是刘贵妃。
李栖迟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刘贵妃身上:“妹妹若肯割爱雪莲,想要什么,本宫若能办到,都可以。”
刘贵妃用帕子捂住嘴轻笑了两声:“姐姐这话说的,陛下日日往臣妾宫里送东西,这东西啊,还真的不缺。”
说完便羞涩的扑到了皇帝怀里,抬起头犹疑道:“不过姐姐所求之物,是陛下赏赐给臣妾的,臣妾很是舍不得呢。”
皇帝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的李栖迟,轻抚着怀里佳人的娇躯,诱哄道:“要不你先把那雪莲拿出来给鸢儿治病,下次再有什么宝物,朕再赏赐给你?”
李栖迟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双拳紧握,咬了咬牙,放软了语气。
“妹妹,我求你,求你救救鸢儿。”
刘贵妃装作很惊讶的看了李栖迟一眼,靠在天子怀里感动道:“姐姐这般舐犊情深的模样,臣妾也实在不忍心拒绝。”
李栖迟听到刘贵妃松口答应,激动的就要去拉刘贵妃的手。
刘贵妃却是躲了一躲,轻咬下唇,为难的看了一眼皇帝。
去内殿拿出了一截雪莲根 茎,对李栖迟道:“不过姐姐来得确实不巧,陛下的爱宠刚刚看见那雪莲,甚是喜爱,非得扑打玩耍,臣妾看它实在喜欢得紧,便喂给它吃了。姐姐你不会跟一个畜牲过不去吧。”
“喂给了一只猫?”
李栖迟闻言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刚准备出言,就听到大殿上方浑厚的钟声开始回荡。
丧钟敲响,整整七声。
连滚带爬急跑而来的昭凤宫小太监带着哭音大喊:“陛下,娘娘,五公主…五公主…夭折了!”
李栖迟呆愣在原地,背脊泛出阵阵凉意。
脑海中都是刚刚自己女儿的样子。
她来这儿之前,那孩子明明疼得脸都白了,却还是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脸,安慰自己。“母后,我不疼。娘亲,不哭。”
李栖迟修剪得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鸢儿...不在了?”
她无视了一旁震惊的天子,抬脚一步一步走向刘贵妃。
刘贵妃惊慌失措向后退,同时望向皇帝,想要寻求庇护,早失了刚刚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李栖迟痛楚的双目中渐渐露出一丝狠戾,缓缓开口道:“贱人,你故意的!”
话音毕,抬手一记响彻大殿的耳光毫不客气的落在了刘贵妃脸上,此刻的李栖迟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她浑身不受控制的抖着,头顶金色的步摇在不停摆动了许久后,她才终于低下头。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消停了之后,她在满殿之人惊恐的目光中,拔出自己发髻上长长的凤簪朝着刘贵妃白皙的脖颈刺了进去。
一时间洗华宫内惊叫声四起,就连不远处的皇帝也被她的举动吓得定格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来人!快来人!宣御医!”
站在门口的总管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门大声叫喊,并且反应迅速的跑上前用帕子捂住了刘贵妃血流如注的伤口。
李栖迟低头看了看瘫软在地上仍未断气的刘贵妃,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早已不似当初良人的皇帝,声音嘶哑的询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那年鸢儿出生,你许诺过我何事?”
久久没有等到皇帝的回话,李栖迟再次开口:
“家父,为国戍卫边境战死沙场。”
“兄长,被敌人以车轮战,战至累死力竭而亡。”
“而我,身为人子,身为人妹,却被这些繁重的宫务奏折所累,无法为其送终!”
“可你如今,竟任由这个贱人,”李栖迟红着眼眶,愤恨的指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刘贵妃,字字泣血道:“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话音落下,大殿内外久久没再出声,偌大的宫殿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她抬手抹掉了溅到半边脸颊上的鲜血,轻笑了一声,越过皇帝头也不回快步走出了洗华宫的大门。
五公主夭折,昭凤宫大门紧闭,宫人们全都跪在殿外哀泣,就连匆匆赶来的皇帝也被关在了门外。
李栖迟赤足站在冰冷的地面上,隔着窗纸看了会门外一动不动的皇帝,呢喃一句:
“半生错付,悔不当初…”
静静的看着忽闪的烛火出神了许久之后,她才缓缓抬起手,将银制的烛台一一推倒。
昭历十二年末,昭德皇后李栖迟薨于昭凤宫。
短短半年时间,原本属于昭凤宫的人,被侥幸活下来的刘贵妃,以各种理由打压,死的死,疯的疯。
昭凤宫的物件,也改头换面成了洗华宫的装饰品。
偌大的宫殿,无人问津,再不见当年的风光繁荣。
就连皇后母族,全族上下三百口人,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一夜之间,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血腥气足足散了七日。
国公府,自此成了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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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岁,阿岁…”
一个声音飘忽入耳。
李栖迟猛然睁开沉重的双眼,看着头顶青灰色的帐顶晃神了良久。本该死在昭凤宫内的她,如今换了具身体,苟延残喘的重活于世。
现在,她是荣滇边境十五岁的农家少女阿岁,是一个名叫陆渊的猎户的童养媳。
床边刘氏正皱眉抚 摸着她的额头。
“这孩子,怎么自大病了一场成日里被梦魇着,怕不是撞了什么邪气?要不要去请个人看看?”
仍然躺在床上的李栖迟,轻轻推开妇人温热的手掌,坐起身答道:“阿娘莫要担心,我没事。”
刘氏挠了挠脖子,捂嘴轻咳了几声,嘱咐道:“阿娘要出门支摊了,你好生在家歇着,饿了锅里有粥。”
李栖迟点点头没说话。
以后,她就是阿岁了。
屋外的太阳照进了窗沿。
李栖迟从床上起了身,给咳得厉害的刘氏倒来茶水,站在床旁静静的打量着刘氏。
刘氏素日里干净立整,无论多忙都会穿戴整齐,连头发都不乱分毫。
今日却只是将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个发髻。
“娘你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扎一下吧。”
李栖迟刚上手便瞥见到刘氏耳后有片红肿。
都破了皮,渗着黄水,从耳后到脖子,一直蜿蜒到衣领之内。
看到李栖迟的反应,刘氏急忙抬袖掩上了自己的脖子,眼神闪躲的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阿岁别怕,阿娘这是前些日子摆摊,不知何时让虫子爬了,过几日便好了。”
刘氏双颊带着一丝病态的绯红,呼吸急促。
李栖迟从小天资聪颖,于医术一途更是得了隐世药王谷主的真传。刘氏这症状显然不是虫子爬过那么简单。
她飞快的在刘氏额头试了下 体温,又手速极快的扯开了刘氏的衣领。
刘氏从肩膀到前胸,全都是密密麻麻渗着血水和黄水的红疹,看得她头皮发麻。
猝不及防的被李栖迟野蛮撕衣,刘氏惊得忘了动弹。
可就在李栖迟拉开衣领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如同爆竹走了火,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高热,红疹,脓包,渗血。
竟然...是疹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