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苍梧城。
一场火灾,郡守府包括郡守李清和妾氏刘氏在内,死了二十七人,伤了若干。
郡守府没了,剩下的人只能暂住驿馆。
丧父之痛加上腿伤感染,李延知病了三天。
李延熹命人清点了剩下的人数和财物,安顿了伤员,又交代管家在驿馆筹备丧事,自己则一个人回了郡守府。
偌大的郡守府依旧是刚烧完的模样,李延熹一个人来到她父亲的屋子,看着发现她父亲和刘氏骸骨的位置静静出神。
“姑娘。”
片刻后,一个身着短打的男子从外间进来,脚步轻盈,在李延熹身后抱拳行礼。
李延熹没有回头,依旧盯着原处淡淡的问。
“如何?”
“如姑娘所料,起火点不止一处,正堂、西厢、柴房、姑娘院子还有此处均有痕迹。”
“这么多起火点,看来动手的人不少呢!”李延熹道,“可能查出是何人给我下的毒?”
“这个,软骨散并非寻常百姓能得之物,大多都是制成迷烟,随呼吸吸入效果最好,可惜当时火势太大,院子里人又杂,没有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是燕青无能。”
“人家要做,必然是蓄谋已久,销毁证据该是基本操作,你不必自责。”
李延熹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处,眸中无光,说出的话也平淡的吓人。
燕青抬眸看她,14岁的小姑娘,就算再厉害,一夜之间经历此等变故,心中又怎会无波无澜,想必是惊惧悲伤过度才会如此。
这样想着,燕青更觉自责。
“都是燕青不好,没能保护好姑娘,若是那夜我等没有出城……”
“你们出城也是我让的。”李延熹打断他,“好在还有燕归及时赶到救下我。”
“兄长?”燕青怔愣,“兄长还在上京,听说姑娘无事,便说办完事再回。”
李延熹空洞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诧异。
“不是燕归,那救我的是谁?”
燕青摇头,眸中也满是疑惑。
李延熹心底有一丝失落,却也很快消散。
“算了,不重要。”
重新盯向那处,“重要的是,不能让阿爹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去了,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为阿爹报仇。”
她习惯性摩·挲着腕上莹润的玉镯,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珏递给燕青。
“你拿着这个去城北花子巷,让老叫花子查查软骨散的事,那里的人看到这个必不会为难你。”
燕青躬身应“是”,随即转身朝反方向去了。
李延熹独自走回驿馆,还没靠近大门,远远的就看见茯苓一脸焦灼的在门前抻着脖子四下张望。
待看到李延熹,茯苓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姑娘,你可回来了,可要急死奴婢了。”
李延熹面不改色,“慌什么?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听到这话,茯苓一顿,旋即调整了下呼吸,挺了挺肩背,再开口声音平稳多了。
“是驿丞,他说老爷不在了,咱们也不能算官家人了,他这驿馆也不能再让咱们住,大姑娘想跟他求个人情,他却是全然忘了老爷在的时候他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硬是带着人要把咱们往外面赶呢。”
茯苓一边小跑一边说话的功夫,李延熹已经到了驿馆大门内。
驿馆不算大,两进的院落,三面环着双层的客房。
此刻,驿丞正带着人,从楼上楼下的把屋子里的东西往外扔,有的已经扔出来了,散在院子里七零八落,有的被下人紧紧拽着,两方拉扯不下,衙役干脆上脚踹,整个院子连打带闹,人仰马翻乌烟瘴气。
柳姨娘带着四岁的李延徽瑟缩在角落里,小公子从小就被人当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连哭都差了声。
而李延知此刻正在驿丞跟前,急得直抹眼泪,那驿丞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刚没了爹,就有人落井下石跑来欺负她姐弟。
李延熹气不打一处来,立在门口,提高音量。
“驿丞大人好大的威风,怎么?您是嫌郡守府的火不够大想要再烧上一把?”
小姑娘年方十五,声音虽稚嫩,却是掷地有声穿透力极强。
不止驿丞,顿时整个驿馆的人都停住了动作,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李延熹身量笔直,负手立于石阶高处,眉心微蹙,非但没有丝毫慌张胆怯,微风拂过她眉间,竟还携卷出阵阵杀气。
驿丞略微晃神,不过很快恢复镇定。
一个闺阁女子,比她姐姐硬气点,不过是娇生惯养跋扈惯了而已,这二姑娘他又不是没见过,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被前郡守宠得不成样子,从前他就看不惯她。
这么想着,驿丞的气势顿时比先前更胜了。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姑娘啊!二姑娘这是出去散心刚回来?”
说着,踱着方步走到李延熹近前。
“有件事好叫二姑娘知道,郡守没了,下官虽难过,但还是要公事公办,您现在已经不是郡守府贵人了,这官驿是给上官及家眷住的,按规矩,您几位压根儿我是不该留,但看在郡守大人多年情分,下官已是仁至义尽。”
说罢,三角眼毫不避讳的迎上李延熹,言语和眼神里的挑衅李延熹看得一清二楚。
“动手。”
衙役们刚欲动,李延熹幽幽喝道:“我看谁敢。”
李清毕竟也做了这么多年的郡守,他虽人没了,威望还是在的,二虎相争,他们这些拿微薄俸禄的衙役没必要跟着掺和,便干脆都静观其变,看看形势再说。
李延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单侧薄唇微勾,一声轻嗤。
“驿丞大人您是不知道还是健忘呢?看来我得给驿丞大人您补补课,好叫您也知道,我爹爹李清,原名闾丘清,乃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哥哥,虽他自请去了皇姓,可皇上当年可是说了,他们骨子里流的是一样的血,只要我爹爹愿意,他随时可以返京住回从前的王府。”
驿丞一怔,竟还有此事!
“驿丞大人,您说我爹爹死于火灾的消息传回上京皇上会不会问呢?您说,皇上如果问起,我就直说,其他倒没什么,就是驿丞大人急于将我们孤儿寡母往外赶,不知是不是想要好方便动手呢?”
李延熹几天没睡好,此刻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寒森森盯着他,竟盯得他脊背一阵发凉。
从前李清刚上任之时他倒是听说过,这位郡守是皇帝嫡亲的兄长,只是谁也不知他当时为何会去了皇姓离京,跑到上谷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时他只当李清是触犯天威被贬至此,可若当真像这二姑娘所说,皇上对他们仍存骨肉之情……
想到这层,驿丞额角顿时渗出涔涔冷汗,这种话,她该不敢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