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的刺再清楚不过。
李延熹头埋得更深了些，“不敢欺瞒公公，延熹方才是有些许恍然，打京中出来时延熹不过四岁，记忆尚不完全，不过对公公您却恍惚记得，爹爹平日里也常说起，宫中旧识就数刘公公您最是心善念旧，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说到爹爹和过去，李延熹的眼眶又湿了，抬起袖子偷偷抹眼泪。
刘和看在眼里，目光更深了些。
当年四岁的小姑娘长什么样他哪里还会记得，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倒有种自己这个阉人也可与皇家人称兄道弟的爽快之感。
再看向这满眼的白，竟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酸楚。
“唉，说来，当年你还只有咱家膝盖这么高。”
说着，刘和也抬起袖子作势抹了把老泪。
再开口，语气都温和了许多。
“皇上说了，郡守乃是实务并非爵位，公子年幼难堪重任，大姑娘又定了亲不日就要外嫁，倒是二姑娘你即是前郡守嫡亲血脉，又饱读诗书才名在外，自然有资格承袭，况且如今看来，二姑娘果真聪慧过人，想必也定不会让皇帝失望。”
“只是若哪日，你不想干了，只管上奏，皇帝也不会为难于你。”
也就是说，位置我可是破例给你了，干与不干，能干不能干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回头你自己辞职，天下人可没理由跑来嚼我皇帝的舌根，还得夸我皇帝开明，是你小姑娘难堪重任。
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臣女李延熹，领诏，谢主隆恩。”
刘和忙上前搀扶，“哎呦，别臣女啦，李郡守快快请起吧！”
刘和的手本也只是虚扶，李延熹顺势起身，只是才刚起来一条腿，整个人就像使不上力一样，朝着一边倒去。
刘和本能的向前一步搀扶了一把，李延熹这才堪堪站稳。
“哎呦，这是怎么啦？莫不是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刘和忙关切询问。
李延熹虚弱扶额，“劳公公挂心了，臣下并无大碍，只是方才担忧驿丞大人不让家父入葬，一时着急了些。”
说着，李延熹向着身后瞟了一眼。
顺着她的目光，刘和也看过去，方才他只顾宣诏并未细瞧下边的情形，此刻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只见本应规整的灵堂此时凌乱不堪，白幡纸钱散落满地，就连棺椁都是歪着的，而下面跪着的除了穿着孝衫的李家人，竟还有不少衙差。
刘和扭头，质问的目光看向陈都尉。
“你来解释解释，本应最是肃穆的所在，为何会弄成如此样子？可是你这个都尉，容不得前郡守和他的遗孤？”
陈都尉连忙撩袍跪地，“公公明鉴，此事下官并不知晓啊，方才下官可是一直同公公在一处……”
闻及此话，刘和二目圆睁。
“说你的事，休要攀扯咱家。”
“是是是。”刘和忙道：“是下官失言，不过方才下官接公公至此，倒是看到驿丞站在石阶上，想必他最是知晓其中缘由。”
陈都尉低垂的眼神投向一旁的驿丞。
那驿丞早在听到诏书说，李延熹接任驿丞之时便已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此刻又听到陈都尉这样说，更是吓得向前跪爬几步，趴在刘和脚下。
他已经是彻底得罪新郡守了，若现在再治他个不敬上官，滥用职权的罪名，那他怕是不止乌纱帽，估计连小命都要保不住。
“公公，小、小的也是秉公办事，她李家官再大也不能不结驿馆的账啊！”
她们身上根本没有银钱，只要他咬定这一点，那他不仅没有错，还该是为国效力不徇私枉法才是。
想到这，驿丞干脆硬气起来。
“公公，小的只是按章程来收账，毕竟这驿馆的账都是直接充入国库的，李家人不肯结账，便是贪墨国家财产，小的这才按律办事。”
贪墨国家财产，别说你李家是个去了皇姓的皇亲，今天就算你是皇帝亲儿子，也担不下这等罪名。
刘和扭头看向李延熹。
“可有此事？”
李延熹眼神闪烁，颜色怯懦，“他血口喷人。”
见她这般心虚的样子，驿丞心里愈发有底。
“公公若不信大可搜查，小的方才派人搜过了，她们根本连一贯银钱都拿不出。”
“这……”刘和犹豫，打扰亡灵恐怕不妥。
这可是扳倒小丫头最好的时机，如若等她坐稳郡守的位置，这整个上谷郡就数她官职最大，到时候他一个小小驿丞，又这般得罪过她，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驿丞后撤半步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
“公公，小的所做一切都是出自对皇上的一片赤胆忠心，今日就算不是李郡守，就是王公贵族，小的甘冒得罪贵人的风险，也还是要为皇上把好关，驿馆账目虽小，从中却是足以窥探出其人对皇上是否忠心啊！”
“今日之事，小的在来此之前具已查明，她李家二姑娘在几日前便命丫环茯苓将尽数银钱藏匿于郡守府废墟之下的地窖之中，原小的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后来小的才想清楚，该是这二姑娘早料到自己会继承父任，到时便可以权谋私，不必再将银钱上交国库，为此小的才甘冒得罪前郡守亡灵之罪，阻拦揭发于她。”
李延熹眸中含着泪拼命摇头，“不是的，那日茯苓去地窖是为了……”
她怯懦的声音本就不大，轻易便被驿丞打断。
“公公明鉴，她自己都承认茯苓去过地窖了，妇人之见短浅，这点小钱她都如此算计贪墨，若让她上任郡守之职，那将来会怎样做公公您可想而知啊！”
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大顶帽子扣下来，就不怕他刘和还会偏袒她个乳臭未干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片子。
跪伏在地上半天没听到动静，驿丞偷眼，见刘和正看向李延熹的方向，他跪得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不想再给李延熹任何一点翻身的机会，干脆一狠心，在火上再添上最后一把柴。
“公公若不信，大可派人在此处和郡守府搜查一番，小的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啊！”
“项上人头？”刘和嗤声，垂下眼帘睨向他。
“你这小小驿丞倒是胆大，好，咱家就给你这个机会，也让咱家帮皇上验证一下你究竟有多忠心，若所言属实，咱家必会如实向圣上禀明，若所言有虚，就按你所说，拿项上人头论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