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师活了六七十年,一转眼就明白了我的话外之音,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带了一分考究和试探,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
“你觉得你懂艺术吗?”许久之后,严老师收起二郎腿一本正经地靠在椅背上盯着我。
心里一震,我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个坑,而且是个大坑。艺术是一个非常虚的概念,连艺术家都不敢说自己懂艺术,我一个外行人怎么敢说?
但是我之前已经给自己挖好了陷阱,若是不跳那就否定了我自己说过的话,可是若是往下跳,那必定会被严老师嘲笑。
当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我低下头思索了很久,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解释,索性一咬牙承认了,“严老师,艺术说起来是个很高雅的概念,但是生活中无从没有艺术,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每一个人对艺术都有自己的见解,就像一千个读者有一个千个哈姆雷特一样。如果仅仅基于我对艺术的理解而言,那在我的能力和认知范围内,我对艺术略知一二。”
话说完我的心还是狂跳不止,唯恐严老师不满意我的回答。
他一手托着紫砂壶,一手摩挲着紫砂壶的壶壁,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某一处,看起来似乎在沉思我的回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老婆子,今儿吃什么好菜啊?”沉默许久之后严老师忽然站了起来,绕过我走到了厨房,“没酱肘子我今儿就不吃饭了!”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净说些孩子话,赶紧把菜端出去。”
听到身后的声音之后我连忙转过了身,看到严老师端着一盘韭菜盒子,连忙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我来吧,严老师。”
他也没有推脱,跟着我走到餐桌边,弯下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土陶罐,扒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精味充盈了整个房间。
“好香的酒!”我深吸了一口气,凑过去低头看,“哎呀,桂花酒!”
“还是个识货的小丫头。”严老师偏过头瞅了我一眼,伸手指着杯子,“去拿两个瓷杯过来。”
我点头取了杯子,严老师抱着土陶罐往被子里带了少许桂花酒,便急忙把塞子盖上,“小心点,这味儿跑了就不香了!”
看着他充满童趣的模样,我只觉鼻尖有些酸。
从小到大我的身边就只有妈妈,我不知道爸爸是谁,更别说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如果我的长辈在身边或许也是严老师这般模样。
“喝点小酒没关系的吧?”严老师递给我一杯酒。
我点了点头,“我酒量不太好,但这一点应该没关系。”
“老婆子赶紧上菜,今儿有人陪我喝酒哩!”严老师笑逐颜开,放下酒杯就去端了好几盘菜出来,他的妻子也解下围裙坐到了桌边。
这顿饭吃得很温馨,我没有提展览会的事情,严老师也没有追问我对艺术的理解。严老师很亲切,没有劝我喝酒,但我贪恋温馨的气氛,自己倒了第二杯,喝完之后头就有些晕了。
严老师看出我醉了,勒令我放下酒杯,跟着他妻子去客房休息,没想到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阴沉得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般。
严老师让我留在家里住一晚,我虽然想回去但又想起展览会的事情还没落实,便留了下来。
这场雨下得非常大,记忆中的北京没有在这个季节下过大雨。
我站在门边看着雨水拍打在院子里的木雕上,溅起一朵朵水花,灿烂晶莹得如同水晶。
“雨停了之后你跟我去趟行政大厅。”
严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立马回头,“严老师去政府有事儿吗?”
“说话的时候古灵精怪,怎么现在犯迷糊了?”严老师紧紧抿着嘴唇,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我本来不愿意帮你,但……或许是缘分吧,反正展览会交给谁办都一样,交给认识的人自然要放心一些。”
“真的吗?谢谢严老师,真的太感谢您了!”我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连连鞠躬,眼眶一红就差点流泪。
没有进号子之前,我接过很多案子为顾辰办了不少事。那个时候的我对这些所谓的成功已经麻木,然而在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竟然还有人愿意对我伸出援手,这样的帮助不仅让我感动,更让我体会到了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你这孩子看把你激动成什么样子了!”严老师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进了屋。
展览会的事情总算是有了进展,我高兴得拿出电话打给顾星却发现手机显示无服务。我进屋去借严老师的电话发现他的手机也没有服务,再看家里的座机也没有办法通话。
“奇怪,难道是通讯塔坏了?”我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想看看电脑能否连网,结果严老师家里没有电脑。
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一晚上失联应该没有人会找我。妈妈知道我今天要去密云,她应该不会打电话给我。
既然不会惹她担心,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就放宽了心,和严老师聊了一会便上床休息。
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拍打地面,吵得我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才入睡。
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猛烈的敲门声所惊醒,连忙坐起来拉了灯,披着外衣便去客厅,而严老师夫妇已经在客厅站着了。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敲门?我们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谁啊?”最后严老师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却还是没有开门。
门外沉默了一阵子,紧接着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颜霜迟,你在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