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泽跟着我也已经好几年了,他不会说话也不善表达,总是默默地为我呵护着店里的花花草草,将‘半生瘾’上上下下打理得紧紧有条。暮然回首,我好像从没看到他做过除此以外的事情,或许也是如此,我才从未看到过他身上的特别之处。
天色转深,月色和星童占据了整片天空,窗外的灯火一一熄灭。夜里的我不喜欢开灯,日光灯的光线太强烈,与夜里的静谧格格不入。我还是更喜欢点蜡烛,这个年代的蜡烛做得很漂亮,不再是单一的白,点点烛光与星光交衬着,不会显得突兀,不会抢占他们的美。
一只手托着烛盘,另一只手替蜡烛微微挡风,小心翼翼地走到鸦泽身边,他还是像以前数个夜晚一样双手托着腮帮子欣赏着窗外夜色,那是与白天不同的美景,我想,他也许也是在这个时候思考着什么。
“小泽,我们过些日子一起去远游吧。”我将蜡烛放置于两人之间,像他一样看着窗外的天,看着月光洒落之地。
他托着脑袋歪这头看着我,想了想,随后摇摇头,重新掏出自己的小本子,在上面写到:“小妖去吧,我为小妖守着花店。”
我不想就这么放弃,继续诱惑着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指不定我们还可以发现更美的花。”
他看了我一会儿又重新开着外面:“比瘾城还大吗?”
看着他天真的样子笑答:“当然。”轻轻摸着他的脑袋,“瘾城只是这个世界里很渺小的一部分。”
“可是瘾城已经很大了啊。”
“所以啊,外面的世界更大,有赏不完的风景,有品不完的茶,有开不完的花,还有讲不完的故事。”
“那小妖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那你呢?”
“我替小妖守着家。”
“沙城老人在店里白吃白住,可以让他守着。”
鸦泽想了想又立即摇了摇头:“浮华万千,越美的东西越毒,鸦泽怕流年忘返。”
闻言我笑道:“那我若中了浮华之毒该如何是好?”
“鸦泽在半生花店为你留灯。”
我笑而不语,只见他继续写到:“小妖是瘾城的魂,小妖不会不回来的。”
闻言,心中咯噔,是不是时间过了太久,我已忘了守着瘾城的原因。我已忘了我是如何建立了这座城,我只记得最开始这座城与外面那个真实世界是一体的,是座边城。我记得那时发生了一次天灾,以现在的话来说是地震和洪水,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板块迁移,但在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懂这些,我站在城楼顶看着大水气势汹汹地从主城杀过来,房屋一座座垮塌,百姓绝望地对着苍天撕喊着救命,我绝望地闭着眼,倒下。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我还在城里,城还是那座城,可是城里的人已全都不见,而我重新站在城楼顶的时候,我的眼前不再有其他的城池,遥遥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汪洋大海。后来我不知花了多少个白天黑夜将这消失的第十三座城走了个遍,我才发现更让人难以想象的事。除了这座城最高的位置,也就是除了城楼顶,生活在这座城里,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生活在浩瀚大海中。
当我重新回到城楼顶,看着这从未宁静的大海,已无心其他,这是否意味着只有我一人存活了下来?幸或不幸?我跌坐在地上,身子无力地看在石柱上,石柱上的某一点往里深陷了一层,也就在这时,我脚边的石头开始下陷,一层接一层,形成了楼梯的样子。这对于经历了浩劫的我来说已不再形成任何波动。这个梯子伸向了十三城的最低端,继而伸向海地,我一直沿着这狭窄的路走着,随着我的走进,两边的夜明珠逐一亮起,路的尽头是道门,开门后的场面让我愣在了原地。这是……
眼前是残垣断壁,脚边白骨成堆,从现在的轮廓可以看出这是曾经的那十二座城池之一。
我震惊这样的场面,更敬畏最初修建这一条连接路的人。经历了那样的浩劫,那座城毫发无损,已漂流在了海的中央,却还能通往大路。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而他还活着吗?
正当我想着,我的心里一阵绞痛。
不只那时,直到现在,我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面内心都会有一阵绞痛,我一直认为这是浩劫所遗留的后遗症。
我记得从那以后,我把消失的第十三座城唤名为‘瘾城’,开始为它注入新鲜的力量,后来的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很多说不完的事,再后来,也就有了现在的我。
或许是付出得太多便有太多的牵挂,我已离不开瘾城,瘾城也需要我的存在,也就这样,成了瘾城的魂,游戏在人间。
我重新打量着自己这家半生花店,而我最初是出于何因强烈地想开花店我一直以来都不知,我记得我醒来后就有一股力量让我这样做。想来,这是我最初的源动力,只是原因我还没找到。
此时鸦泽的目光已经从窗外转移到了桌上那只蜡烛上。
“你说,忘川为何能从烛光里看到瘾城。”就好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能在蜡烛里看到已逝的外婆。
他认真地看着烛光摇摇头,随后又使劲眨了眨眼睛。
我好笑地看着他,他还真当什么人都能一直看着光,那得多伤眼睛啊。
我让树枝在桌前形成了一个椅子,与鸦泽同坐。透过烛光,我正视着鸦泽的眼睛。
“你是谁?”
鸦泽收回目光看向我,愣了一下好像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手在离桌面几厘米处缓缓滑过,枳木画的那副画缓缓浮现在眼前。我的手只向那个看不清脸的男子身上,问道:“他是谁?”
他轻轻扫过画,摇摇头。
“那她呢?”我的手指移向旁边的青衣女子身上。
鸦泽微微一愣,犹豫地写到:很像你。
他的话同时让我一愣,我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子,之前的重心都放在画中的鸦泽身上,还真未仔细看过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的身影给我很熟悉的感觉,或许真的是我?可如果是我,为何我不记鸦泽和这个男子?
鸦泽轻轻推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只见递在我眼前的纸上清晰写着:小妖,这只是幅画而已。
我一愣,是啊,这只是幅罢了,画里多多少少都有虚构的东西。最开始因为画里的场景与梦中的场景相似所以买下,后来因为画中的鸦泽所以深究,可枳木也说过,画鸦泽只是觉得画中情节合适,又有一面之缘的记忆才会如此。我到底在探究些什么呢?
无声的叹了口气,也许是最新太闲了总是会多想吧。
忽然间没了交谈的兴致,起身轻轻拍了拍鸦泽:“回房时记得将烛光灭了。”然后回了房。
昏黄烛光下,鸦泽拿起还放在桌上的画,手指轻轻摸索着画上的人和树,最后手指和目光都停留在画中的男子身上。没有人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