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云出岫

发布:11-04 11:21

伍安一回到梦安居,天香迎上来笑道:“怎么样?你可当成大英雄了?”

伍安斜她一眼,“你先进去,我跟你们三个一起说。”

伍安便和类无烟她们讲了一遍事情原委,末了问道:“为什么碧水剑会断了?”

“大概是剑妖作祟,她那天来梦安居,我就觉得那把剑不对。”重明在一边道。

“那这剑妖会不会对他们有害?”伍安问道,心中想这不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吧。

“妖也分好坏的,尤其是剑妖这样的妖怪,有接触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的,也有被Jian诈小人佩戴在身旁的,”类无烟顿了顿,“王公子打小就佩戴着那把碧水剑,碧水剑多多少少有了些灵气。后来又被葵丽带在身边,葵丽那点心思碧水剑恐怕还比王公子更清楚,在紧急一刻自断来保全主人也是正常的。”

伍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忽然想到类无烟给葵丽帝台之浆的事,又生起气来:“对了,你们明知葵丽拿了帝台浆是为了干脆利落地杀了王公子,为什么还拿给她?”

类无烟不以为意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劫数,我们干预不得。”

伍安怒道:“你们只需要好言相劝,葵丽自然会知道她对王公子的心意不假,之后也不会闹这么一出了。”

类无烟和伍安的关系刚缓和起来,今日见他自己竟朝自己发脾气,心里顿时有些气恼,便冷冷道:“王公子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旋即转身回房了。

“你……”伍安急起来。

重明按了伍安的肩膀笑道:“我们那天给葵丽姑娘的只是灵山的一罐泉水罢了。”

伍安瞪大了眼睛,心想怪不得类无烟二话不说就给葵丽了,之前阿竹来求帝台棋,她还硬生生地把人家化为了一颗石子呢。

天香在旁边大笑起来,伍安面上挂不住,对重明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害的我白跑一趟!”

“你那天去的那么急,谁能拦得住你?”重明笑道,“不过听你刚刚讲来,若不是你赶到了,恐怕葵丽姑娘有性命之忧了。”

“哼,反正他不去,我也会去的。说不定我去了事情解决地更利落呢!”天香在一边道。

伍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烟姐姐早就嘱咐了我偷偷跟着葵丽姑娘,哪知你也跟着偷偷跑出来了!”

“我哪有偷偷跑出来!”伍安叫道。

伍安表面上还与寻常无异,夜间却在榻上辗转反侧。心里泛起嘀咕:原来无烟对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条,那我留在梦安居又算什么呢?她看事情比我长远,法力也比我高强,上次捉蜚也是我拖了后腿。这样留在梦安居,倒像是我寄人篱下,还不如一走了之。

伍安摇摇头,又想到自己曾许诺要留在类无烟身边,虽然类无烟好像不以为意,但大丈夫一诺千金,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刚刚竟然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生出了出走梦安居之意,实在是太过懦弱了。她们的稳重和道行都是这千百年积累下来的,我也应该好好努力才是。上次捉蜚,她们竟然想出要天天去和蜚打架这样伤人伤己的主意,可见还有些女子心性的局限在里头。自己留在梦安居,也要时时帮衬她们。

就这样这里想一想,那里想一想,转眼已是天明。伍安从小就有些一根筋,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竟也没有睡意,梳洗完起来练习道术了。

待类无烟三人起来了,看到后院里伍安这一下那一下的使道阵,都心下奇怪。天香在一边问道:“伍安是不是在梦安居住得不开心?”

重明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天香自从上次被伍安贴了一张定符后,就不敢小看伍安了,有些害怕道:“不然他为什么大清早起来在我们后院里又摆道阵又贴道符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他不知道我们都是妖怪吗?”

类无烟不禁笑出声来,道:“他难得好学,你害怕的话躲远点好了。重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百年前救过一个道士?”

重明低头想了想,拍了拍手道:“就是那个长的仙风道骨,却不告诉我们是谁的那个怪脾气道士?”

类无烟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他留了一本叫什么白云的道书?”

天香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她早将那个道士忘得一干二净了。重明点头道:“是有这么一本书,只是我们又学不了凡人的道法,就把那本书收起来了。”

“你还记得放哪儿了吗?今日看到伍安这样子我才想起来,若是找得到就给伍安吧,说不定对他有益。”

重明又点了点头,“我一会就去找找看。”

不一会,重明就在书柜里找到了那本道书,薄薄的一本,蓝色的封面已经发黄了,上书“白云出岫”四个古字。重明心想怪不得之前把这本书束之高阁了,一沓道书取那么奇怪的名字,我就算是凡人道士也没兴趣学。

重明把书拿给伍安,伍安拿在手上横看竖看了一会,又翻了几页,问道:“重明,你们这本书是哪来的?没有署名也就罢了,怎么还看不懂内容?”

重明凑上前看,却见这本道书内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只有少数几张画了符阵和招式,便道:“我看不懂你们这些书,是不是这是一门比较特别的道术?”

伍安问道:“这是哪位道士前辈留下的?”

“那是两百年前无烟姐姐在灵山上遇到的道士,当时他伤的很重,无烟姐姐想不能见死不救,就将他抬到梦安居。我记得他是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道士,他不肯将名字告诉我们,大概是觉得道妖有别。最后连伤都没好全就一瘸一拐走了,只留下这本书,说是让它在这等有缘人。”

“你不必多想,老道士大多不愿告知他人名讳的。道术准确得来说是道士自身的修行,会奇奇怪怪的各种道术也是正常的。只是这本道书上的文字阵法我竟看不出何门何派,”伍安又翻了翻书,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见识太浅了,要是师父还在,一定能看出所以然来。”

重明见他又提起师父,心想他可能又要伤心,刚要相劝,却见伍安一边认真看书一边道:“师父如今还未寻到,我学别家的道术终究是不好。只是我看他一招只有寥寥数字,却字字值得推敲,甚是有趣。我自己先看会,等到寻到师父也可以跟他一起探讨。谢谢你们还特地把它找出来给我。”

重明笑了笑道声“不谢”,心想伍安如今同刚入梦安居时,果真是不同了。

在此数日后,伍安日日在案前看《白云出岫》,有时欢天喜地的,有时又愁眉不展。天香还开玩笑说:“伍安是不是走火入魔啦?”

一日类无烟给他送夜宵,看他眉头紧锁,便问道:“怎么了?此处不通么?”

伍安头也不抬,指着书上一句“俯仰之盛皆在丹田,道法天地任其自然”,道:“虽然我只能看懂一点皮毛,但看得出这书前一章提到了一个极为复杂和厉害的‘伏魔阵’,这一章却不详细介绍,只说一句‘道法天地任其自然’,我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油灯昏黄,类无烟便俯下身子凑近了细看。伍安这时恰好转过头,只见类无烟跟自己凑的极近,脸上细细绒毛都被灯光照的一清二楚,她仔细看着道书,眼睑开开合合,眼下一颗泪痣显得她眼睛更加水灵。

“‘白云出岫’,本就是任其自然之意,它又说‘俯仰之盛皆在丹田’,想必意在将个人与天地结合,又或者是激发人无限的潜能。我们道行终究太浅,如今还是无法参透。”

伍安已来了梦安居两年,如今也长成一个俊朗少年了。见类无烟与他凑得如此近,一时心中竟有些难以自持。又闻到她身上一股异香,根本无心听她讲话,只是瞅着她发呆。

类无烟见伍安不答话,转过头看着他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伍安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慌乱地把书合上,拉过夜宵盘子道:“我……我听见了!我们道行还是太浅嘛!等找到了我们师父,他们一定能参透!”

类无烟直起身子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面露愁容,轻声道:“是啊……你吃完了就把碗筷放到厨房吧。”便慢慢走出了门。

伍安心下懊恼,怎么又在类无烟面前提起她师父了!随即不知为何心下一紧:也是,这都几百年了,类无烟心中还是只有她师父……

伍安连夜宵都没心思吃了,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收拾了碗筷上床睡了。

第二日,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院外一直吵吵嚷嚷的。

他梳洗了去到庭院,却见王裕堂和葵丽一人执着黑云剑一人执着碧水剑正在演练剑术。

只见王裕堂一柄黑云剑舞的虎虎生风,竟有大刀阔斧之姿,而葵丽的碧水剑则如行云流水,灵活柔软,大有以柔克刚之意。阴阳本格格不入,这两柄剑被却二人舞得互相辉映,天衣无缝。伍安不禁大声叫道:“好!”

这是王裕堂笑着停了手里的剑,上前朝伍安一拱手道:“伍兄弟早,上次伍兄弟前来解围,我们夫妇却未曾好好招待伍兄弟,今日特来致谢也是致歉。”

伍安赶紧也拱了拱手道:“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王公子言谢,”伍安见葵丽在王裕堂身后笑吟吟得站着,便笑道:“你们二人可好了?”

葵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前挽了王裕堂的手臂笑道:“这可要多谢伍公子!”伍安也以笑回应。

这时王裕堂道:“我们今日来,也有重要消息要告诉伍兄弟。当日伍兄弟曾说师从天心道士,但这天心道士已于半年前失踪,想必你也一直在找他吧?”

伍安急道:“怎么?你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葵丽摇摇头道:“我们前些日子在酒楼上也遇到了天心道士的一位门徒,名叫子琴。我们便将你的事同他说了,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相谈。”

伍安叫道:“是子琴大师兄!他在哪儿呢?”

这时类无烟进了门,面有难色,先看了看重明,半晌才对伍安道:“他在灵山,你现在同我一起去吧。”

伍安便随类无烟出门,他心里着急得很,便问道:“可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类无烟闭着嘴不说话,他还要再问,类无烟便说:“你随我来了就知道了。”

伍安恨不得背上插翅,足下生翼。好不容易到了灵山,类无烟却还要往山上走。夏日里树木郁郁葱葱,灵山的景色倒格外令人耳目一新。伍安什么也不看,只顾闷着头走路。忽然听到类无烟轻轻一声“到了”。

伍安抬眼望去,只见青翠欲滴的草坡上站着一位白袍公子,即使是背影,伍安也认出来了那是大师兄子琴。从前的记忆忽然一股脑涌上伍安心头。

那时伍安初入天心道士门下,门中弟子年岁也都不大,都有些小孩子心性。大家自然是不信伍安能见到鬼神的,但倒也不会没有教养地去欺辱伍安,只是大家都不喜欢跟他在一处玩。

只有大师兄子琴一向都对伍安像对其他师弟一样照拂,伍安心中一直很仰慕他,觉得他道行又高,为人又很和善。

一日天心道士要进行体能训练,也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季。伍安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都跑过了自己身边,眼睛被汗水模糊了。伍安刚刚开始学习道术,身体还不强健,跑了五公里便觉得腿脚酸软,再跑不动了。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里直冒金星,这时子琴经过他身边,跑到他前面停了下来。

伍安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白衣被炙热的夏风吹的高高扬起。这时子琴转身伸出了手道:“伍师弟,再坚持一会,你偷偷拉住我的手,别叫师父瞧见了。”

那只手对伍安的意义不仅是这次长跑中的救命稻草,更是伍安师门中的救命稻草。大师兄成了师父之后伍安心中的楷模。

而今天,伍安看着草坡上的子琴,仿佛还是他生活中的救命稻草,他祈求子琴能告诉他师父安然无恙。

伍安跑上草坡,叫道:“大师兄安好!”

子琴这时转过身来,见伍安跑来,便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也长大了,这两年来还好么?”

伍安急道:“我一切都好,师父怎样?”

“师父……”子琴低了头,让开了身子。

伍安心中一紧,只见子琴身后立这一块灰白的墓碑,上写“天心”二字。

这两年来,伍安心中盘算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有“师父已经不在了”这一项。

他打小起,便以为师父是天底下最神通广大的人,他能在一招之内使妖怪毙命,多厉害的妖兽都逃不出他的符阵。他也能从袖子里变出一串糖葫芦,还能缝好伍安的破袜子。即使伍安后来进入了梦安居,见识了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妖魔,听过了那么多上仙的故事,但他依旧觉得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一度以为,无论他想要什么,师父都能变出来。在师父失踪后,他遇到过许许多多的难题,心中第一个念头仍然是“找到师父后,他一定能和我一起解决的”。

因为师父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道士,他长得慈眉善目,却依旧愿意让伍安拉他的胡子,他瞧起来像个菩萨一般。菩萨怎么会死呢?

伍安愣了半晌,脑海里空空如也,这两年来日思夜想的难题终于解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辈子压在心上的大石头。

类无烟走上前握住伍安的手,刚要开口相劝,却听伍安沙哑着声音道:“师父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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