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囡浑身都在颤抖。
她已经用余光看过好多遍了。
这病房里,只有一两个医护人员和梁斌。
梁斌的表情有些玩味。
他和梁镱凡是不像的。
准确来说,只是五官有一些些像。
他们的神情完全不同。
梁镱凡是阴鸷,冷冽,狠戾。
眼前这个梁斌,只有幼稚,顽劣,轻浮。
其实这两种性格的人,要成为朋友是真的不容易。
周囡这会儿,就清醒很多了。
冷静下来,她意识到梁镱凡的确是真的跟这个梁斌关系不好。
“孩子呢!你说让我过来,孩子呢?”
“大嫂,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孩子,你来了我就给?那还怎么玩?等梁镱凡过来再说吧!”梁斌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周囡虽然经历很多,但是这方面经验并不丰富。
她没有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她所有的灾难都来自于梁镱凡。
或许小时候,听爸妈讲过一些。
可这些绝对不是她学会察言观色的理由。
她只是沉寂,消沉,却并没有圆滑世故。
病房被布置得挺精致的,但周囡却感受到一丝阴沉。
“你想……怎么样?”
“等着!”梁斌笑着。
大约五分钟后,梁镱凡杀气腾腾地来了。
他看到周囡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梁斌想做什么。
无非,就是想看他如何抉择。
“哥,你来了……”梁斌很自然地把轮椅推过去,到梁镱凡腿边,“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用力击掌两下,有人从外面进来,胳肢窝下夹着孩子。
周囡看到梁思洲的时候,眼睛瞪大,她感觉所有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
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
这一切,都是梁镱凡故意,他故意的!
他故意让孩子去买花……
可是,目的是什么?
周囡又开始头痛。
她的表情一点点变严肃,变狰狞。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
梁思洲昏迷着,梁镱凡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过去要把人搂过来,却被人别开了。
梁斌叫住他:“哥,就这么把人带走,怕不合适!”
“你想怎样?”梁镱凡眯了眯眼,“你把周囡叫来干什么?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无关?”梁斌冷笑,“哥哥,你唬我呢?要是真无关,你为什么为了她,把我腿敲碎了?”
梁镱凡对生活没什么追求,但是玩女人实在玩太多了。
哪怕没有付出真心,但是也总懂爱情怎么回事。
他自然清楚,梁镱凡对这个女人,是爱的。
梁镱凡已经到而立之年了,他怎么还会乱七八糟为了小事把自己爷爷的心头肉,膝盖敲碎。
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对梁镱凡重要。
他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大着胆子,威胁梁镱凡。
试探也试探过了,梁斌笃定,心里也有数。
“你不仅不想要腿,还不想要命?”梁镱凡眉目已经沉下。
这眼神,着实把梁斌吓了一跳。
上一次见,还是梁镱凡十七岁的时候。
他不自觉打了个抖。
可是这次,他也不是小时候那么胆小。
他腿断的那天起,就彻底魔怔了。
他一定要报仇,怎么能让梁镱凡这样欺了去?
他非要讨回来!
一定要!
所以,他找到了老张,赶在老张把梁镱凡送走之前,打了电话。
刚好,老张清楚梁镱凡身体状况,所以他当即决定,同意梁斌的安排。
“梁镱凡你搞清楚,现在不是你凶我的时候!是我说了算的时候!”梁斌大吼出声,明显地觉得舒服多了,“想要你儿子,可以!你把自己腿废了,并且给我磕头道歉!不然……”
周囡后知后觉,看向梁镱凡。
她看到他的眼睛一直在孩子身上。
她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这个孩子。
“梁斌,用我的腿,来换孩子,可以吗?”周囡不想冒一丁点儿险。
她要保护孩子周全。
这么久,她从来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十月怀胎的时候,是她最像母亲的时候。
可惜……
可惜她没能见过他一眼,就被梁镱凡抱走了。
“哧……你以为你是谁?你的腿在我眼里不值钱,我就要梁镱凡的腿,双腿,我要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梁斌激动得不行。
梁镱凡上前锁住梁斌的脖子。
他手上的青筋暴起,目光阴狠:“你真是活腻了!”
“呵!”梁斌只冷笑一声,就有人过来把梁镱凡拉住。
梁镱凡转身一脚踹过去,把另一个人被他踹开。
可是,另一个人手上拿着电棍,直接敲在梁镱凡肚子上。
梁镱凡弯腰,被人拉住按在地上。
周囡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
她看着电棍一下一下敲在他身上。
她从来不知道,梁镱凡可以这样狼狈。
“腿,给我废了他的腿!”梁斌激动万分。
周囡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出“不要”两个字来的。
她还是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他受伤害。
或者,换做任何人,她都看不下去吧!
“梁斌,不要,不要伤害他!”周囡走到梁斌面前,“你到底想怎样?”
“滚,滚回去!”梁镱凡发狠地看着周囡,“你给我滚回去!”
周囡不肯,转而问梁斌。
“你说,你到底要怎样?”
“好啊,既然你想救他们……那你选,是要儿子,还是保梁镱凡的腿?”
周囡顿时惊了。
就看到夹着孩子的人走到窗边,作势要把他扔出去。
“不要!”周囡头皮都在发麻。
她经历不了再一次失去的滋味。
尤其,是用这样的方式。
“周囡,把梁思洲带着,滚!”梁镱凡大吼,“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周囡心口重坠,已经有人拿着刀,比划在梁镱凡的膝盖处。
“怎么样,你是选我侄儿,还是选我哥。嫂子……我知道三……”
周囡双眼瞪大,心跳一下一下加速。
她理智告诉她,不知道。
可她……
她自私地,下意识地,偏向孩子。
她欠他太多,真的太多了。
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昏迷着。
可是她却……
她看向梁镱凡,他也看着她。
“滚,周囡,听到没有,带着孩子滚!”
梁斌有些不耐烦了:“一……
二……”
周囡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她说不出口……
“三……”
“啊……”周囡尖叫。
“嗯……”
周囡听到梁镱凡闷了一声。
定睛一看,梁镱凡夺过了拿人手上的刀,扎向了自己的腿。
“梁镱凡!”周囡尖叫着,却没朝那边扑过去。
梁镱凡腿上流着血,脸色苍白。
周囡不敢动,她害怕孩子被……
“哥,我可没说你扎自己管用!周囡,既然你不选,那我帮你……来,把这孩子,扔下去!”
“不要!”周囡朝窗户那边扑过去。
……
一个月后。
“妈妈,你真的是我妈妈么?”
“是啊,宝贝,你今天问第二十五遍了。”周囡有些头疼。
不过,是幸福地头疼。
她把梁思洲送到幼儿园,这是他在幼儿园待最后一段时间了。
九月的时候,他就该一年了。
“妈妈,秦叔叔说,暑假的时候,我可以去爸爸那边住。”
周囡脸色有些泛白:“好!”
“妈妈……”梁思洲想了想,还是撅起小嘴,“爸爸其实很孤独,很可怜,所以我才买花给他。”
“嗯?”
“妈妈,爸爸的病,真的不会好了吗?”
周囡手指冰凉。
“可是……”
“我们晚上放学后就去看爸爸好吗?”
梁思洲两眼放光:“好!”
周囡想起,那日在医院,本来梁斌要把宝贝扔下去了,老爷子赶到,阻止了这件事。
“你要把我的曾孙扔下去吗!不肖子孙,不肖子孙!”老爷子本来就病了,听到消息强撑着赶来。
梁斌不高兴:“爷爷,是梁镱凡让我站不起来了,我难道不能……”
老爷子上前,铆足了劲一耳光打在梁斌脸上。
“是我把你惯坏了!”
那天,老爷子做主,梁家所有钱,权,全都交到了梁斌手上。
梁镱凡从此,再和梁家无关。
至于梁思洲,老爷子并不想留他在梁家,就由着周囡带走。
从此,梁镱凡住在他的宅子,周囡带着梁思洲跟秦玺住一起。
本来周囡是要在外面住的,可秦玺说,他们是夫妻,她的孩子,就是他的。
偶尔,周囡会带梁思洲去看梁镱凡,只是偶尔。
譬如这天。
……
梁镱凡家。
梁镱凡躺在床输液。
他看着当初周囡给他写的卡片,知道自己无法赎罪。
他也只能放手。
对周囡,对梁镱凡。
“爹地……”一个小身影跑进来。
梁镱凡合上书,却是看向梁思洲身后的女人。
“你先出去跟保姆阿姨玩会儿,爹地和妈咪有话说。”
“噢!”梁思洲很懂事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周囡和梁镱凡。
四目相对,两人都没开口。
“周囡……”梁镱凡拍了拍床边的位置。
周囡坐过去。
“照顾好梁思洲!”
“我知道。”周囡垂着眼。
她脸很小,睫毛很长,一眨眼,就睫毛就跟着煽动。
“对不起,为我以前做的事!”
“都过去了!”周囡平静道。
半个月前,她接到苏曼的电话,然后什么都知道了。
虽然,他对她的伤害,真实存在。
但她也不愿计较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是么?
“嗯!”梁镱凡看着她的脸,目光有些贪婪,“祝你幸福!”
“谢谢!我会的!”
梁镱凡伸手把周囡拖进怀里。
周囡下意识要挣扎,却听到他说。
“别动,让我抱一下,最后一次。”
她不再动了。
“医生说,没办法了吗?”她忽然问。
梁镱凡没回答,只在她额头吻了吻。
……
三年后,某个周六。
秦家。
“妈,我爸又送花来了。”十岁的梁思洲从外面收了快递。
按照惯例,九支鲜花。
秦玺给周囡夹了块菜:“他都走一年多了……”
“嗯。”周囡点头。
“听说,除了给思洲留够他工作前的钱之外,他把剩下所有的钱,用来雇人在后院种向日葵。”
“嗯。”
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缺花了。
她没有再开花店。
可花,还继续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