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月色下,雪箐一瘸一拐的端着托盘进屋,将饭菜安置在桌子上,她扶诸葛轻歌落座吃饭,与她抱怨那些厨子看碟下菜,以前丁香院只有两菜一汤、半点肉星,今日去取菜,却有四菜一汤,且有两个肉菜。
满满的一碟子肉,她看着又是心酸又是高兴。要不是早些时候秦睿来了丁香院,还惩戒了一些家仆,恐怕也不会有现在丰盛的菜式。
诸葛轻歌对此倒是不以为然,“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你多拿一份碗筷来,与我一同吃。”
“别着急拒绝,我要你吃,是要你多补充营养,早些养好身体,才能好好为我办事。”雪箐一张口,诸葛轻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随口一说就是合理得雪箐拒绝不了的理由。
雪箐红着眼眶,“遇到主子,是雪箐的福分。”
“什么福分,要是跟了别人,你怎么会受人毒打?”诸葛轻歌自嘲的笑着,端详雪箐面上的伤,她娥眉蹙起,半是困惑半是惘然,“怎么伤口越肿越高了?”
“是,是快好了才会这样。”拿着碗筷的雪箐手足无措,踌躇着道。
诸葛轻歌冷下脸,“你在骗我,是不是没有上药?”
雪箐微微黯淡的神色表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诸葛轻歌叹了一口气,本来买点伤药不算难事,可睿王府被诸葛钰把持,她又怎么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好过,怕是雪箐从受伤以来就没有敷过药。
这操持睿王府的权力,自己必须收回手中。不过却不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给雪箐买药,还有她自己身上的伤,也需要调理,才能好的更快。
“等吃完饭,你去找个家丁,让他请大夫回来。”沉吟有顷,诸葛轻歌断然吩咐道。
雪箐默然点头,她知诸葛轻歌在思索,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弄出声响打断她的思绪。满桌饭菜,雪箐只每样夹了三筷子,便放下碗筷,推说自己吃饱,出门寻家丁去了。
看着雪箐留下的碗筷,诸葛轻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可很快,她又恢复了平和,细嚼慢咽,一顿饭吃了足足三刻钟。
待得雪箐回来,她还没有吃完,雪箐面带羞恼:“主子,家丁同我说这个月府里请不了大夫了,说是钰夫人吩咐下去的。”
“什么由头?”诸葛轻歌放下筷子问道。
雪箐不屑道:“超支。”
诸葛轻歌了然,什么由头不重要,重要的是断了任何人想要找大夫的想法,尤其是她和雪箐这样急需看大夫拿伤药的人。只不过……
“今日那些挨板子的人呢,也都没有看大夫?”
说到这,雪箐眸底闪过愤然,“刚刚同我交底的家丁说,钰夫人责罚他们不许去找大夫,能不能挺过去,看自己的福分。”她还给诸葛轻歌学舌诸葛钰的原话:福分深厚的,就是不看大夫也能挺过去;福分薄的也没必要留在睿王府。
诸葛轻歌笑道:“这话是对咱们说的。”她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迈着小步往书架边走,在那儿有黑红两色为主调的小书房,供奉笔墨纸砚,正是她目下所需。
伏在案上写了一封信装起,诸葛轻歌将信递给雪箐,“你将这信送到京城不归属任何势力的医馆中去,亲手递给掌柜的,不得声张。”
雪箐固然好奇,却也遵从诸葛轻歌的吩咐,将信件细细藏好。出门前,雪箐遥遥望诸葛轻歌一眼,她正坐在月下,看风卷了云裹住盈澄澄的月色。
匆忙行走在大街上,雪箐心中却在思索另一件事。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打诸葛轻歌缠。绵病榻醒来后她就变了,那种差异,就像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变成了黑夜之中危险的窥探着的豹子,亦或者说……她本就是豹子,小白兔只是伪装。
不说其他,便是怀中这份诸葛轻歌叫她送去的信件……雪箐行走的动作一顿,而后她脚下一拐,寻了处僻静地方拆了信件。也不知信件里写的是什么,雪箐双手竟颤抖起来,神色之中奇异的浮现一种癫狂之色,许久才平复下来。她又一次迈开步子,可是这一次,她竟跟没有受伤一般,大步流星。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千医馆前,雪箐驻足凝视三千医馆的门面。
要说这京城的医馆,就如同田地里的野草一般说不尽,大大小小,遍地都是。可要寻出一家清白的、完全不与其他势力有牵扯的医馆,却不容易。毕竟京城这个地方,你走在大街上遇到十个人,五个是官,三个是等着进补的进士,剩下那两个,家里有做官的亲戚。总而言之,这京城里头的人非富即贵,势力牵扯极深。
可巧就巧在,半月前京城又开了一家大医馆,东家是一个小城镇里的首富,那位首富来京城一门心思的想要扩大家业,为了招揽生意,不惜得罪另外两家大医馆。这样一家医馆,也许前途未卜,可时下来讲,却正好符合诸葛轻歌的需要。
雪箐甫一踏进三千医馆,便有一头扎两个小髻子的药童过来问她:“客人,是要看病还是拿药?”
“我要见你们掌柜。”雪箐正色道。
药童却颇为为难,“我们家掌柜已经歇息了。”
“那便叫他起来,来者是客,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雪箐强势的道。说罢也不管药童是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在旁边等候区坐下,药童小脸皱成一团,却听得内屋有声响,是掌柜走了出来,掌柜生得圆润,一看就是个有福分的,他接过雪箐这个棘手的客人,并不急于交谈,送茶后才斯文的问:“姑娘上门,可是为了看病?”
雪箐面上的伤口,掌柜看得一清二楚,他做此猜测也无可厚非。
摇了摇头,雪箐手持信件,慎之又慎的交代,“这封信件是我主子给你的,我只予你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便要销毁这封信件。”
她的态度也让掌柜肃然起来,这种非同寻常的气氛告诉他,信件里写就的绝不是什么寻常事情,不然雪箐也不会这么谨慎。双手接过信件,掌柜看后,竟如同石像一般一动不动,鼻孔出气很重,面色也渐渐涨红。
时间一到,雪箐马上拿回了信件,放在烛火底下烧了。
掌柜心疼的双手去抓烛火,被雪箐一巴掌扇醒,他看着早已烧成灰烬的信件,打了个哆嗦道:“我愿意今日就上门!”
“你若想得到好处,就按照我主子的吩咐来。”雪箐并没有因为掌柜的热切而高兴,反而不悦道。
“是是是,明日黄昏,我定携伤药上门。”掌柜生怕雪箐改变主意,急切的应答,“今日份要的伤药,我也马上去准备。”
待雪箐回府,诸葛轻歌还坐在院子里赏月,雪箐神色复杂,她进屋拿了披风来,为诸葛轻歌披上,“主子,夜里凉气重,莫要伤了身子。”
诸葛轻歌浅笑道:“事情办得如何?”
“三千医馆的掌柜已经答应。”雪箐低下头道。
诸葛轻歌颔首,继而又问道:“我总听得嘶嘶惨叫,这院子里是死过人,困着女鬼?”
雪箐不禁失笑,“丁香院侧院里住着春花,是她在惨叫。”十板子,春花的屁。股都快要被打烂了,且她阻了别人送饭进去,饥痛交加下,能不惨叫吗?
“你这么一说,我竟然觉得听着有些悦耳。”诸葛轻歌与雪箐相视一笑,便将这件事揭过,转而说起其他。
第二日黄昏,时辰一到,三千医馆的掌柜便带着郎中上门,门保要拦,被雪箐唬住:“这是王爷为王妃找来的大夫。”
门保哭丧着脸:“可钰夫人那边……”
“这是王爷的王府,还是钰夫人的王府?”掌柜抚摸自己的胡须,状似困惑的问雪箐,却叫门保再也没有阻拦的勇气,他为诸葛钰办事,却万万不敢顾此失彼,得罪了王爷。
被放行后,雪箐谢过掌柜,掌柜笑道:“还请雪箐姑娘在王妃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昨日雪箐走后,他便差人打听,早已知晓雪箐与她背后主子的身份。
传闻之中,雪箐的主子睿王妃是位傀儡,在王府之中并无实权,且生性怯弱、胆小怕事。可掌柜觉得,传闻并不可信,他未曾与诸葛轻歌碰过面,可有那般奇思妙想的女子,又怎会是一般人?
雪箐矜持的笑,并不作答。
进了丁香院,雪箐带着他们从偏院经过,郎中听到哀嚎声,不禁侧目,雪箐见状解释道:“这偏院里头宿着我丁香院的大丫鬟,她生性泼辣,常常背着主子做些坏事,损害我主子的利益,偏生我主子心太软,屡屡饶过她,真叫我心中憋气,好在王爷明鉴,昨日重罚了她。”
掌柜和郎中交换了个眼神,并未接话,而是由郎中另找话题:“不知王妃有何病状,我也好先行思索该如何对症下药。”
雪箐一一说道,与郎中一应一答间,便到了正院,诸葛轻歌早就等候多时,隔帘问候:“桌上已备好热茶,二位请先用茶。”
这换来郎中的感激赞叹:“我一日入十户,只得一盏茶矣!”
问诊、开药,不过一刻钟。待郎中写下药方,诸葛轻歌道:“大夫,府中十数家仆受罚,请大夫移驾,为他们减少一些皮肉之苦。”
掌柜赞道:“王妃菩萨心肠!”
诸葛轻歌莞尔一笑,“掌柜,昨日信上所写,你可满意?”
“太满意了,还请王妃赐教,如何才能获得完整的办法。”想到信件上记载的东西,掌柜失了分寸,火急火燎的问。并非他心性莽撞,而是那上面记载的东西,是世间难寻,他相信就是玉皇大帝见到了,也会从宝座上跳下来,拉着诸葛轻歌问个究竟。
雪箐要带着郎中去给家仆看病,可为了避嫌,屋中也不能没有人伺候,诸葛轻歌让几个小丫鬟进来候着,笔墨伺候,就文论文与掌柜交流。
半个时辰后,掌柜满脸欢欣的离开,雪箐亦向诸葛轻歌禀报:“主子,昨日被打的家仆已经全都看了大夫,拿了伤药了。家仆们对主子都很感激,有甚者痛哭流涕。”
“春花那边呢?”
“大夫闻弦歌而知雅意,给春花开了‘好药’,效果好,也足够让人痛不欲生。”雪箐很是兴奋,真不亏她特地带他们绕到偏院一遭。
“诸葛钰的反应如何?”
“大发雷霆,砸坏了好几个花瓶,她院里伺候的人,不是被骂就是被罚。”
诸葛轻歌终于满意的笑了,诸葛钰还想杀猪敬猴,殊不知给了她机会,让她借着郎中之手在王府里收买人心。这仅仅是个开始,她要让诸葛钰体验到比原身经历的苦痛重十倍、百倍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