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吴两家翌日大婚,远居杭城的陈家人来了。陈婉带着人在门口迎接的时候,适逢苏天歌刚从药铺里回来。
她前脚刚下了马车,后头跟着来了五辆锃亮的乌漆马车,拉车的马匹八只蹄子哒哒着溜了过来,身上的毛发在日光里打着闪。
苏天歌示意让车夫避一避,转头就看见了陈婉的一脸骄傲之色。
“父亲!”陈婉三步并作两步越过苏天歌迎向头一辆马车。
车夫停了车一撩车帘,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紫面黑须方额阔鼻,眯着一双眼睛扫了一下周围,才下车对着陈婉打量了两眼。
“婉儿好孩子,你受苦了!”
苏天歌无意打扰别人父女情深,便转身往府里走去。
“天歌姐。”
陈婉叫得亲,苏天歌皱皱眉只好转身,微微一福,“见过伯父。”
“这不是天歌吗?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你到方家的时候还是我送你来的呢。”陈父脸上堆了慈祥嘴角扯了笑意望着苏天歌,真像一个久别重逢的亲戚。
“伯父快请进,夫人已经等你好久了。”
苏天歌话音刚落,府里也走出来一群人,方仲平带着人出来迎接。
宾主欢喜着进了府门,苏天歌错开了距离回了自己院子。陈父这一趟过来怕不是仅为了婚事,吴家那边提出让陈婉做平妻的事最后不了了之,多半和陈父与方仲安的动作脱不了干系。
大概吴同知在金陵的主子发了话,所以吴同知卖了方家和陈家这个面子。
陈家方家,这会儿她所有的仇人都聚在了一处,她真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姑娘,姑娘,夫人跟前的知画姐姐来了。”艾香低声提醒道。
“让她进来。”苏天歌松了攥在手里的帕子走到厅房。
“姑娘好,奴婢奉夫人之命给姑娘送几样东西,都是明日里要用的。”知画摆摆手,门口两个丫鬟各抱着一个木盒子走进来。
“有几件首饰,姑娘看看喜不喜欢。”
知画打开盒子点了点首饰,然后取出一个小盒子,倒是没有打开给直接放在了桌上。
“这里边是大姑娘亲自绣的两条帕子,说是最后送给姑娘们的礼物。”
“我这里倒是不打紧,不知几位妹妹那里可有?”
“都有。”知画拍了拍盒子告退走了。
“艾香,把小盒子找个锁锁起来收好。”
“是姑娘。”艾香麻利地找来铜锁将盒子锁好收起来,“姑娘,那这些首饰怎么办?”
“过两天找个面生的铺子给熔了,换成银钱,跟原来的银票一样的处理办法。”苏天歌看了一眼那些首饰,都是真金白银。
方夫人早几天已经接到了陈父要从杭城过来的消息,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如今捡着了真人更是心里万分的不乐意。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地表示欢迎,“婉儿这丫头我是万分喜欢的,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是老夫不放心,这次过来也有仲安的意思。”陈父说这话瞧了瞧方夫人的脸色,果然那上面带了惊讶与不悦。
“仲安有什么意思,我这个当娘的何时要别人来告诉了。”
“仲安也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吴同知要纳婉儿的事儿,仲安给我出了主意,才摆平了此事。所以仲安在回信上,要我把婉儿接回家,待他高中之后自会来迎娶婉儿。”
方夫人这心里就好似憋了一股气,不上不下就堆在了喉咙处噎住了她的话,沉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陈父端起一边的茶杯佯装喝茶,盖碗当啷一声,倒是惊着了方夫人。
“也好,婉儿这一向也有些身子不适。刚巧方家在金陵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待过了冬节我们也就搬去金陵了。”
“仲安在金陵已经摸索出了一片天地,一家子团聚就更好了。”陈父说完这句迟疑了一下,“只是……我刚才在门口见着了天歌丫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见着了苏夫人,你说会不会……”
“十年前一家子翻不了身,十年后她一个人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不过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当年的事谁又说得准。来的路上我在想,既然吴家公子已经那副样子,何不趁机送她进去。一来能让瑶儿免于受苦,二来也好永绝后患。”
方夫人良久不说话,这主意她想过了也做了准备,这会儿经过陈父再这么一说,这罪就变成自己是受别人指使,为了所有人。
冷风呼呼地拍打着窗棂,有一些更是溜着窗户缝钻了进来,艾香翻个身拢了拢被子。一阵凉风扑面她的嘴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捂住,她惊吓着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呜呜,挣脱不开,她清楚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越过她睡觉的外间冲进了里间,姑娘!这些人要干什么?她使劲挣着从床上掉下来,接着脑袋上挨了一拳,意识朦胧里,有人抬着什么从里间越过她出了门。
老天呀!谁来救救姑娘?谁来救救她?
呜呜呜,风声肆虐,方琦瑶坐在绣床边抠着枕套上的荷花瓣。身后缠枝莲纹灯架上的灯花炸了,惊得她心底一颤。自从午后母亲同她说了那个主意之后,她就开始心神不宁,喝水打碎了碗盘,绣花扎了指头。她索性什么也不做,就从晚饭后坐到了现在。
当当的拍门声,方琦瑶吓了一跳,张张嘴刚想叫人去开门,才想起来外间的丫头已经被她支了出去。她只好亲自去应门,门一打开,一阵冷风嗖嗖地窜了过来,方琦瑶赶紧抱着手臂。
两个壮实的仆妇抬着一个裹了被子的人形物体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件冷意的方夫人。
“母亲。”
“进去再说。”
所有人进了屋子,房门吱个一声被关上。仆妇将裹着的被子在床铺上摊开,露出里面昏迷不醒的苏天歌。
“都下去,管好自己的嘴,否则就永远别想再张嘴。”
方夫人厉色交代,两个仆妇赶紧点头矮着身子走了。
“母亲,我……吴家那边能答应吗?”方琦瑶转个身背着床铺不去看昏迷的苏天歌。
“你只管放心,吴仁毅那个混账不会声张的。你只管好好藏在家里,冬节过后随娘一道进金陵,就什么都好办了。”
“母亲,我害怕,您能留下来陪我吗?”
“不能!”方夫人忽然严厉起来,“为娘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这一点小事都狠不下心来,以后要怎么撑起一个家的门面。”
看看方琦瑶低下的头,方夫人又语气和缓地说道:“婉儿只管放心,那帕子上的药和这屋里香合在一处能让人昏睡一整天。她明天这个时候醒来也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所以不会有事的。”
“看在她在方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为娘会给她陪送一大笔嫁妆的。好了,我会让人在门口守着,你好好睡一觉,明天等她上了花轿就一切都好了。”
方夫人转身出了屋子,方琦瑶绞着帕子转头看了一眼苏天歌,那一身大红的喜服刺得她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