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行人，把自己那点本钱都掏出来到古玩街碰运气，到头来却血本无归，很正常很普通的桥段。”
丘城，天辉古玩市场外的破旅店内，林萧按着太阳穴，将脑海里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悉数消化掉后，感叹一般地自语道：“没想到我居然还有重活的一天。”
他并非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
上一世的林萧，乃是一名资深古玩鉴定师的关门弟子，得尽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鉴宝术出类拔萃，更是习得精妙功法，修炼灵力，实力强劲。
在古玩界闯出了偌大的名气，但却因一场车祸成了有意识的植物人。
在某天突然昏厥，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且同样叫做‘林萧’的青年身上。
后者跟曾享受过万众瞩目的他不同，乃是平凡无奇的一个上班族，拿着微薄的工作，起早贪黑地拼搏努力，却并未受到好运眷顾——相依为命的妹妹林绮得了重病，需要一笔数额不小的医疗费。
在东拼西凑还是不够的情况下，这位对古玩一窍不通的前身，竟选择听信某个‘朋友’的话，将自己还剩下的一点积蓄，都拿去古玩街买瓷器碰运气，想着捡个大漏好攒医疗费，结果自然亏得一分钱都不剩。
于是，在一连串自怨自责的情绪影响中，他不停酗酒买醉，接着，便被现在的林萧给取而代之。
“古玩的水深不见底，一条古玩街，每天都经过不知多少此中老手的淘刷，又有什么‘漏’能便宜给一个门外汉？”
就这样拿最后的积蓄跑去冒险，与打水漂何异？
简直是愚不可及！
林萧重重地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角落里十数件假青花瓷器，下意识挨个点评道：“器型僵硬，不协调，溜肩粗糙不圆润，纹饰呆板无活气，留白太大……底部的火石红是涂上去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没涂好，就算是赝品，也未免太过敷衍了，专骗外行人么？”
“低劣到这种水准的仿作下品，简直都不想让人再多看一眼……”
他皱起眉头自语着，目光扫过混杂于其中的一个瓷碗时，停了下来。
些许尘渍都无法掩饰的瑰丽黄彩中，腾舞张扬的绿彩青龍纹饰活灵活现，既传神，也透出一股经由岁月沉淀却仍不失分毫华贵的霸气。
林萧眸光一凝，起身，拿起那个瓷碗，略微端详了数秒，而后看向底部。
署有青花双圈‘大清康熙年制’的字样，出现在眼帘前。
“一堆破烂里面，居然真的藏了宝。”
“而且，还被不识货地当做了附带品？”
他喃喃着，语气中有几分惊奇。
前身的记忆中，这个瓷碗，是被那位‘朋友’所介绍的古玩摊摊主随手附带的，目的就是为了再多坑几百块钱。
真是够好笑的。
卯足心思只为了骗外行的那两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是一桩漏吧。
林萧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又审视着瓷碗：“没有划、刻痕，也无磕碰缺口，只是沾了点尘土，就品相而言，接近完美。”
“这么好的‘黄地绿彩云龙纹碗’，即便是在我前世，也不多见。”
“清康熙年间的造物，价格方面……”
叮叮叮……
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打断了林萧的自言自语，他转过身，就看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屏幕已布满裂纹的手机上已然亮起。
林萧上前将之拿起，看了看来电人的名字。
张茹。
“前身的发小么，好像是一直在帮忙照顾他妹妹林绮……”
林萧选择了接听，那一头，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怒意十足的女声：“终于肯接了？林萧！我听说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去买了一堆赝品瓷器？”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小绮的手术费还没凑够！？”
对方的态度令林萧表情一皱，他其实很想说自己并没做过那样的蠢事，但当下毕竟已是取代了前身存活，便只是沉默了一下，而后言道：“其实也不全是赝品……”
“今天小绮晕过去好几次，医生说必须要尽快做手术！我不管你在哪里，现在立即到医院门口来，我跟你商量一下小绮的医药费该怎么凑……”
林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张茹给打断。
听着话里话外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他略微摇头，想起前身还欠她的一笔钱，吐了口气，说道：“谢谢你的帮忙了，手术费好像是要五十万吧？还有之前找你借的六万块钱，今天我能凑齐，到时候一并还给你。”
“今天就能凑齐？你上哪凑那么多钱？”通话那边的张茹一愣，旋即惊疑道：“你可不要想不开去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啊！你现在人在哪里？！”
“天辉古玩市场外面。”林萧平静回道，又重复了一句‘请放心’，就没再管对方的反应，挂断了通话，顺带关机。
随后，他从地上捡起之前装某个瓷器的盒子，拿出里面的绢布，把黄地绿彩云龙纹碗裹起，缓步走出旅店。
此刻正值午时，沉闷干燥的空气，充斥在周遭，热浪与尘埃混杂，扑面而来。
天辉古玩市场里的人流量还是有不少，讨价还价声相当鼎沸。
想着捡漏的买家，与绞尽脑汁说得口干舌燥的卖家，以及他们那数之不清的瓷器字画，砚台玉石，形成了一副鲜明的景象。
林萧穿行在这当中，感受着热火朝天的氛围，心境倒是平复许多。
前世他拜在老师门下时，来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古玩街，也最喜欢在其中淘宝。
当然，捡漏的机会并不多。
一般情况来讲，走街串巷收老物件的荒货贩子那里，有漏捡的几率要比这些做门外营生的地摊高太多，至于说古玩店内的坐商那里，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凡有货，他们都会先好好掌眼一番，真假如何，价钱怎么定，自个心里都有个准数，想从这类人手里捡漏，难。
但也不是没可能。
只不过上一世的林萧没这种运气而已。
绕开一处摊角，他走进了一家名为玉洗斋的古玩店。
大堂内，各式陈列于柜架上的青瓷玉器，琳琅满目。
一名穿干练短袖的中年男人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正喝着茶，见有人进门，立即放下茶杯迎了过来，很客气地道：“鄙人刘溪，是这家玉洗斋的老板，请问……”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林萧手里被绢布抱着的物件一眼，话头止住。
“出个好物件。”林萧微微一笑，没急着掀开绢布，而是走到大堂右边的梨木椅旁坐下，将东西放在桌上，旋即冲着刘溪言道：“请。”
如此简洁直白，又从容不迫的老练做派令后者有种见了同行的感觉，心里提起谨慎，先回以平稳一笑，而后拿了放大镜，才到了桌旁，轻轻打开绢布。
接着，这位老板的脸上，泛起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微弱讶异。
林萧看在眼里，没出声打扰，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五分钟后，刘溪这才抬起头来，呼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便听得林萧出声道：“黄地绿彩的技艺，最早是在明初永宣时期出现，其过程颇为繁复，需先在素胎上锥刻好纹饰，烤成涩胎，再施黄釉彩绿，以适当低温烘烤方可成型。”
“烧制好的黄地绿彩云龙纹碗，造型流畅，细致圆润，外壁黄釉艳而不媚，与腹处绿彩云龙纹相得益彰，极具视觉、艺术效果，久观更有一股神秘的贵气盈满而出，道尽此物风采。”
“而根据《钦定宫中现行则例》所记载，黄地绿彩云龙纹碗，是专供贵妃所用瓷具，明朝之后直到康熙时期才恢复烧造……我带来的这件，撇口流畅，圈足自然，釉色华美，深腹饱满……”
侃侃而谈的话语声气平和，却有种自然流露的强大自信。
刘溪愣在那里，暗自叹了口气。
乍一听对方这是在科普手中物件来历，可他作为个中老手又怎能听不懂其含义？
对方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你也别随便拿个低价来糊弄我，大家痛快点。
说实在的，像自己这类坐商都最怕碰到懂行又淡定的卖家，因为这往往代表自个儿没什么大赚头，心里有点不痛快。
但总归不能和钱过不去。
刘溪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一百四十万？”
林萧顿时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价格，刘老板诚意不太足啊。”
“康熙年间的黄地绿彩云龙纹碗，保存又是这么完好无暇，一百四十万，少了些。”
刘溪忍不住苦笑几声，他感觉自己是在被牵着走：“那照阁下你的意思……”
“一口价，两百万。”
林萧不动声色道。
刘溪闻言一怔，却并没急着讨价还价，而是踌躇起来。
他本以为对方会开一个令自己没什么赚头的价格，然而……
两百万的收入价，其实还在他的底线范围。
黄地绿彩云龙纹碗，因其制造工艺复杂的缘故，现今流传于世的并不多，前段时间在丘城的一处拍卖会里，一件雍正年间的黄地绿彩云龙纹碗，都拍卖出了一百二十万的价格。
眼下这件却是康熙年间的造物，而且保存得极好，乃上品。
操作到位，他也可以赚上一笔不菲的利润。
想通其中关节，刘溪也没再犹豫，拍板点头道：“好！就按照你说的，两百万！”
“取转让合同出来吧。”
林萧嗯了一声，显得颇为淡然。
两百万而已，上一世自他过手的珍宝古玩不知有几多，那些若以金钱衡量，会是一个极为恐怖且庞大的数字。
“两百万，足够解决目前这个身份要面临的难题了吧？”
望着刘溪急匆匆取合同的背影，林萧自语着，神情愈发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