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早在听到林萧说出清代和田玉这五个字时,他便知道自己碰上了行内人,也不再装模作样,只是叹道:“能看出这件笔洗是高浮雕手法,年轻人,有一手啊。”
“以形传神、意境动人,能将雕刻的图案花纹高凸出底面到这种地步的技艺,其实很好认的,算不得什么。”林萧语气谦虚,随后言道:“如果您真的很想要这个笔洗,咱们可以商量商量。”
“哦?”老者眯着眼睛,抚须道:“四万?”
“少了点。”林萧表明自己不太满意这个价格,笑着道:“我现在还欠着一笔七万块的账,想一次还清。”
“高浮雕手法虽是为这物件增色不少,但要说卖个七万块,还是有点高了。”老者没有同意这个价格,转而又道:“六万块倒是可以。”
林萧故作沉思了数秒,拍板应允下来。
当了小半天旁观者的张茹美眸圆睁,表情很震惊,忍不住开口问道:“就这个碗,值六万块钱?”
“和田玉做的笔洗,老物件,还算值几个钱。”林萧如实回答道,这样的解释通俗易懂,要比长篇大论地扯和田玉啊,雕刻技艺什么的强得多。
果然,尽管仍旧有点惊异,但张茹也还是接受了那个看起来很旧的笔洗,其实挺值钱这件事情。
然后,她又冒出了新的疑问:“等等,从小到大,咱们这么铁的关系,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懂古玩呢?”
“前几天酒醉,睡了一觉就都懂了。”林萧开了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他本想转移话题,却又觉得这样未免听着敷衍,干脆就道:“我有个朋友懂这方面的东西,平时没事跟着他学了两手。”
“原来是这样。”张茹恍然点头。
打了电话叫人送钱过来的老人听到这里,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上,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但也没点破。
不多时,一名穿着短袖的青年男人快步跑来,先是毕恭毕敬地给老人问了个好,然后拿出手机直接进行转账。
短信提示很快自手机屏幕上飘起,林萧痛快地将笔洗递给了老人。
后者接过想要的物件,却没急着端详,而是先冲林萧道:“忘记问了,小兄弟怎么称呼?”
“林萧,双木林,乐器萧。”
老人点头,笑道:“我姓徐,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这天辉古玩市场里逛,如果小兄弟还捡到什么漏,可以跟我联系。”
话语一落,他旁边的青年人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林萧接过来没有先看,而是轻笑道:“漏哪有那么好捡的,我也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一点而已。”
“谦虚是好事,但过于自谦可不好。”老人若有深意地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张扬一些是应该的。”
“您说的不无道理,但我认为这还是因人而异。”
林萧没有顺着对方的话。
站在老人旁边的那名青年男人脸上隐隐泛起一丝古怪的神情。
林萧只当没看见。
老人没再久留,和青年男人走回了天辉古玩市场。
道了声告辞的林萧,转身冲张茹道:“走吧。”
“你还去哪儿?”张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去医院看看小绮了。”林萧摆弄着手机,“你银行账号多少,报出来。”
“你现在要还我钱?”张茹闻言,柳眉皱起:“我现在不缺钱,你刚才到手的六万块,还是先拿去交小绮的医疗费吧。”
“医疗费连同手术费我都凑够了。”林萧头也不抬地道,“刚才我就说了,要还你的钱,从那件笔洗里取,刚好六万块,没超过我预计。”
他心里卖出去的估价本就在六万,说七万是先给对方一个砍价的余地。
“凑够了?你怎么凑够的?”
张茹瞪大眼睛,手术费加上医疗费,也有近六十万了,对于一个低薪上班族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她记得几天前对方明明还在为筹集不到几万块的医疗费而绞尽脑汁来着。
“我买的那堆破烂赝品里,有一件真货,卖了点钱。”林萧放下手机,眸光转向她:“也就两百万,应对当下一切开支足够了。”
“两、两百万?”张茹彻底懵在原地,她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道:“赝品里的真货?两百万?”
“你可不要开玩笑哦?”
林萧抿了抿嘴,点开到账短信在她面前晃了晃。
看着那货真价实的七位数,张茹彻底懵住,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掐向面前青年的手臂:“什么叫‘也就’?那可是七位数啊!”
“这算不了什么。”林萧平淡一笑,“先去医院吧,别的事情路上再谈。”
——
看着躺在病床上,正熟睡的清丽少女,刚推开门的林萧又把脚放回了外面。
同行的张茹待了一会儿后就因为公司有急事就先离开了,只留下他在这里。
要说面对前身的一切,林萧心里还是有点难以言说的复杂和紧张,但终归还是能沉稳面对。
他已经和医生定好手术期,就在四天后。
本想着先来见见这位前身的妹妹,但见她已经在休息,也就不好再打扰。
一个身份,一份责任。
林萧觉得,不论如何,前身留下的担子,自己都会接过。
这对他而言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除了张茹之外,欠的账还有六个人的,都是以前的同学或朋友……”
坐在走廊上椅旁,林萧正慢慢回忆着前身的账单时,旁边突兀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林萧吗?来看你妹妹?”
他抬起头,就见一名略显俊秀的年轻男人映入视线。
对方衣着不菲,脸上带着很有欺骗性的笑容,朝这边走过来。
林萧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
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坑了前身一把的那位朋友牧明。
从记忆中可知,牧明一直对前身那个性格开朗的娇美发小有想法,但张茹并不喜欢这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子,反倒和前身关系不错。
一来二去,牧明便起了破坏前身在张茹心中印象的心思。
拿至亲的救命钱去胡买一气,这样的人,会被怎么看待?
“很蠢的计划,很天真的想法。”林萧望着已经走近的牧明,只觉得很是可笑。
事实上,若非前身被取而代之,他的计划,也不可能会有多高的成功率。
因为林萧在接到张茹的电话时,她虽然生气,但没有产生任何厌恶的情绪。
毕竟是熟络的发小,长大后又常有联系,彼此之间什么性格再清楚不过了,要想扭转印象,只靠着一两件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也别太难过,古玩这一行嘛,也不是说一定就能捡漏,只是说有点几率。”
如此说着,眼见林萧没有出声,牧明有些不快。
他之前已经通过一些渠道在张茹那边点明了对方买赝品古董的事情,还经过了一番添油加醋,但并没产生什么效果,心里正不大舒坦,没料想来看某个生病的长辈时又在医院内碰上……
这可真是,巧了。
牧明本就打算要再坑对方几回,令其在张茹心里的印象分大跌。
反正这人也就是头脑简单,没见过世面,比较好忽悠的那种。
想到这里,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表面上还是接着道:“其实,不说古玩,玉石捡漏什么的,也是可以的,我在玉石市场那边也有熟人,虽说你古玩没有捡到漏,但是……”
“是李玄告诉你,我没捡到漏么?”林萧悠然打断了牧明的话语,表情语气俱是有种说不出的平淡。
牧明脸上的笑容一僵,他咳道:“听你这话,是在怪我?”
“我可不会怪你,毕竟,那几百万的漏,还是从你们手里买的。”林萧缓缓道,“倒不如说,我还有点感激。”
“几百万的漏?”牧明啊了一声,错愕起来,“什么漏?”
“你们卖给我的那堆瓷器里,有个碗,我拿去古玩店内鉴定了一下,对方两百万收了。”林萧似笑非笑地道,“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吧。”
“碗……”牧明一愣,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确是伙同李玄,一起硬塞了一个花花绿绿的碗给他,但……那个破碗,也就是好看一点,能值两百万?开什么玩笑。
在牧明的认知里,古玩大多都应该是有一股历史沧桑感,反正一定要旧,而那个碗,根本就不符合这一点,怎么可能嘛。
他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
牧明拿出来,也没细看便顺手接通,他正准备再冲林萧问一问是什么意思时,冷不防电话那头猛然间传出一道破口大骂的声音:牧明,你个狗东西,你赔老子的两百万!”
牧明心里一惊,想起林萧刚才说的话,难道……他来不及多想,嘴上不甘示弱地道:“你疯了吧,什么两百万?”
“你个混账,知不知道,你他吗从老子摊上挑出来,三百块卖的那个碗,是价值两百万的老物件!”
牧明登时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那不是个赝品吗?
怎么……就成了好几百万的老物件?
他呆呆地看向坐着的林萧,对方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甚至还若有所指地道:“这种利益关系,真是一碰就碎啊。”
“自作聪明,可惜让别人看了笑话。”
“你、你早就知道那堆赝品里有真物件?”牧明喉咙发涩地问道。
他要是再听不出来对方早已看穿自己的伎俩,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我那一堆瓷器,都是你们硬塞推荐买的,即便我早就知道,那也是你们主动送到我手里的。”林萧的笑里有一抹极深的讽意,“送财童子啊。”
手机那头怒火万丈的痛骂声还在继续,凭空又多出一个外号的牧明,感觉自己现在成了一个小丑,终于醒过神挂断了通话,铁青着脸咬牙转身就走。
看其急促的脚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或许更准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