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缘

发布:04-19 10:28

今日一大早,向来睡得日上三竿的葛玉婉,被云卷和云舒强行架了起来洗漱穿戴,张氏不放心,亲自前来打点。

待一切准备妥当,葛玉婉依然是闭着眼睛歪在椅上沉睡,看的张氏好气又好笑,最终无奈道,“罢了,背着姑娘上马车罢。”

“是,夫人。”

云卷力气奇大,背起葛玉婉依然健步如飞,可见,老丞相夫人为葛玉婉选人,当是费尽了心思。

张氏暗暗感叹,提步跟上。

葛玉峰上早朝还未归来,四姨娘和五姨娘就已经等在府门口张望了。

张氏目光一冷,丞相府是什么门第,站着两个姨娘这样招摇的张望,像什么话!

这两个贱蹄子,晓得今日她和玉婉去国清寺,便动了心思。

“退下,这般行径,跟勾栏里的货色有何区别!这里是丞相府,不是烟花之地!”

面对张氏的厉色冷叱,四姨娘不甘示弱道,“夫人这话说的着实难听,谁家的女人不是在门口迎接夫君归来,夫人此言可骂尽了天下女子。”

“夫人,这里是丞相府门口,即使再多不是,也该进屋里说才是,这般实在失礼于人。”五姨娘叹了口气,娇娇柔柔道。

张氏气恼至极,这两个贱蹄子今日是要气死她不成!

可从小受尽良好教养的她,实在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回呛回去,只得是气的头晕脑胀,一口气梗在胸口,难受的要死。

许是太吵的缘故,车里睡得昏天暗地的葛玉婉蹙了蹙眉头,睁开了沉重的眼睛。

掀开车帘子,入眼是三个女人的战场,硝烟弥漫,张氏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难得知,良好教养的张氏又输了。

这一幕,何等熟悉。

上一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被几个侧妃逼得郁气内积,却又奈何不了。

长兄的家务事,她本不该插手,也不能插手,是以,这七年里,张氏和几个姨娘的明争暗斗,她一概置身事外。

只是,许是张氏这一刻,像极了曾经的自己,葛玉婉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开了口,“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参长兄一个后宅管制不得当的罪,以皇上的性子,恐怕整个丞相府都难以幸免。”

张氏一听,随即不再理会两个姨娘,提步上了马车。

四姨娘和五姨娘惨白着脸色,左右张望了下,迈着小碎步,急促离开府门口。

张氏坐稳,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葛玉婉,突然发觉,这么多年了,似乎一直看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子。

明明懒惰懈怠,却偏偏智近于妖,虽然什么都没学,又偏偏给她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势和什么都会的错觉。

对于葛玉婉,她是真心喜欢的,放眼全京城的主母,每一个能和小姑子处的好的,虽不能说都是小姑子难相处,但进门的媳妇终究不如亲血脉兄妹的。

但是自打她进门以来,虽然葛玉婉从不插手后宅的事,从未偏帮过任何人,哪怕是走的很近的二姨娘三姨娘。

对她这个嫂子,也是十分尊重的。

不管从哪一点看,都很难不喜欢这样的一个小姑子。

“玉婉,方才吵着你了,真对不住。”

张氏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被两个姨娘气的跳脚,放任给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无用罢。

何况,那还是张家出来的人。

她若处置了,别人说她容不下人,若不处置,自己又难受的紧。

真真是棘手十分。

谁让四姨娘五姨娘是她继母派来的人呢。

想到这,张氏自嘲一笑。

“嫂嫂该知足才是。”

葛玉婉淡淡开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眼京城,哪个媳妇不是天天的被婆婆立规矩,和妯娌斗智斗勇,回到自己屋里,还有一大堆不怀好意的姨娘和跃跃欲试的丫鬟,若是相公糊涂点无能点,那日子更是过得操心操命,嫂嫂自嫁入葛家,公婆温厚,相公明智,没有妯娌,已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如今,我爹娘已不在,嫂嫂上无公婆压着,左右没有妯娌挤兑,后宅也就两个居心叵测的姨娘,这日子,已经是舒心的不能再舒心了,况且长兄对嫂嫂,也是十分体贴尊重的。”

张氏脸色一红,有些紧张道,“玉婉,我明白的,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忧愁怎么让四姨娘五姨娘不要出幺蛾子,影响了葛家。”

“嫂嫂,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剩下的,得靠自己想办法,玉婉终归不想插手长兄的后宅,于情于理,玉婉今日都不该出声的,只是希望这次,能给嫂嫂一个警醒。”

葛玉婉直言直语,对于张氏,这几年也了解的差不多了,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去劝的人,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张氏闻言,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还得你来提点。”

“杂记里,人间百态,看得多了些罢了,终归是纸上谈兵,嫂嫂只当我随意说说就好。”

葛玉婉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推在平日里看的杂书上。

张氏深以为然,十分感激道,“多谢你,玉婉。”

不知不觉,马车已行驶到国清寺门口。

外头满是少女的欢声笑语和妇人的低声呵斥,葛玉婉有些恍惚,她长年累月锁在照月阁,就是因为不想和外头打交道,许是心累,许是不安,她自己也不想弄明白。

张氏掀开车帘子一道缝隙看了看,转头笑道,“来的不早不晚,倒是刚好,不至于抢了风头也不至于落下话柄。”

葛玉婉淡淡的看了眼张氏,只笑笑却不语。

若是刚才她不阻止,张氏和那两个姨娘僵持下去,今天丞相府可就大大的出风头了,回头绍帝指不定又要如何猜疑丞相府了。

虽是对张氏动了恻隐之心,却更多的,是为了长兄考虑。

一直当透明人的云卷和云舒,帮葛玉婉戴好帷帽,又将一些应急的药丸装入荷包,系在葛玉婉腰上。

张氏看了看,欲言又止,“玉婉,外头没有谁家闺秀戴帷帽的。”

“嫂嫂好意,玉婉心领,只是玉婉不想那么早相看,也不想那么早嫁人,自打爹娘不在,只剩下长兄一个亲人,玉婉想在丞相府待多几年。”

顿了顿,又难掩伤感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想回到闺阁时的快乐自在,难。”

张氏闻言,有些内疚,说起来自己也是早年丧母,是自己考虑欠缺了。

“是我考虑欠妥。”

葛玉婉不在意的握住张氏的手,亲近道,“嫂嫂是长兄的正妻,是丞相府的主母,平日里操忙实务,难免难以顾及太多,嫂嫂不必自责。”

张氏看了又看葛玉婉越发美的惊人的脸,想起她不过六岁的年纪,就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葬身火海,都快十三岁了,都不愿意踏出府门一步,该是何等恋家,外头风雪凌厉,她未经事,若早早的崭露头角,恐怕只会招来祸患。

尤其,长成这般。

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绍帝耳朵里……

张氏打了个冷战,自己真的想的太少了、

“玉婉,你要紧跟着我,万万不可单独行走,更不能随意让人瞧见你的脸,知道吗。”

葛玉婉见张氏想通了其中的凶险,也松了口气,她也很头疼,为什么越长大,脸越来越像前世的自己,更令她焦虑的,莫过于,她快要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

想起长兄每每看到自己的脸,目光里的复杂,葛玉婉就明白,丞相府恐怕,早就遭到了绍帝的猜忌了。

“辛苦嫂嫂了。”

张氏牵起葛玉婉的手,低声道,“一家人,客气啥。”

一家人。

真好。

上一世,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被师父救了之后,悉心教养,却因她不听师父的劝诫,偷偷下山,遇到了太子。

人生就是一盘没有退路也不能后悔的棋局。

葛玉婉牵紧张氏的手,手心发热,难掩紧张。

张氏轻轻拍了拍葛玉婉的手,安抚道,“不用紧张,你的身份,今日来的闺秀,没几个敢刁难你,况且有我在。”

两人一下马车,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场的闺秀目光前赴后继的落在了戴帷帽的葛玉婉身上。

对于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丞相府嫡女,不好奇是假的。

原听说今日她终于出门,还想好好看看长什么样子,这可好,戴了帷帽,总不能上前去掀开,毕竟身份放在这里。

段长香转身朝程莹莹低声道,“白期待了。”

程莹莹目光骤冷,突然大声道,“葛家妹妹,今日这般虔诚的日子,怎的戴了帷帽前来,这般对佛祖不敬,不如不来。”

全场静了下来,程夫人皱起眉,低声呵斥道,“胡闹!”

雷声大雨点小,程莹莹作为程家独女,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早就被宠的骄纵惯了,程夫人也就嘴巴上呵斥,目光里却满是慈爱。

这般,程莹莹当然就更不怕了。

她的父亲,乃是当朝定国大将军,手里握着兵权,当今皇上都要让着几分,不过是个丞相府,敢和将军府作对?

张氏眉头一蹙,程家虽战功赫赫,手握兵权,但早已成了绍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竟还如此不知收敛,真是蠢得可怕,正想说什么,却被葛玉婉紧了紧手。

葛玉婉故意压着嗓子开口,不紧不慢道,“程家姐姐在理,是妹妹欠缺考量了,只是妹妹昨日吃错了东西,过敏导致整张脸像猪头一般,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若不来,失敬,若来了,这张的脸,还是失敬,因此,两相权衡,妹妹不得不戴上帷帽,还望程姐姐海涵。”

粗哑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有着这样的嗓子,能好看到那里去,何况还过敏了,那脸自然是不能见人的,连风都是不能吹的,不然只会肿的更厉害,今日能坚持前来,实属不易了。

众人这般一想,起初的不满消散了大半,也不再好奇葛玉婉的长相。

程莹莹碰了个软钉子,见众人不附和自己,只觉十分没面子,但眼下又不好再多说什么,不由得记恨上了葛玉婉。

一个年轻的僧人走到寺门口,眉目平静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佛门净地,莫要喧哗,情随贫僧前来。”

葛玉婉听这声音,却觉得有些熟悉,只一下想不起来,且隔着帷幕,又站得远,看不清那僧人的面貌。

众人随僧人去到佛堂大殿,便看见了明德师父端坐在上座,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签筒。

张氏拉低了声音跟葛玉婉咬耳朵道,“难怪这次全京城的贵命妇都来了,原是明德师父开了签筒,寻找有缘人了。”

葛玉婉的心莫名的漏跳了一拍,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好事。

若是被大师看出她借尸还魂,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连累无辜的丞相府。

想到这,葛玉婉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张氏不解的望着葛玉婉。

葛玉婉蓦地清醒过来,她越是这般越是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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