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徐如摩挲这茶盏沿,神色隐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中,让顾桥看不分明。
他此时只感觉自己心如擂鼓。
自作主张的后果,按照顾家的家规,那可不仅仅只是三十大板那么严重。更何况他可是一手搞砸了和太子爷之间牵连的投名状。
且不说太子爷会不会怪罪下来。就是万一让娘娘恼怒起来,降罪于他,那他此番也是小命难保。
“顾桥,你到顾氏居多少年了?”顾徐如忽然开了口。
紧绷的气氛似乎因着这句问句唰得断了。像是一根绷过了头的弦,发出一声苍凉的叫唤,脆弱地断裂在那里。
顾桥仰头看向顾徐如,怔怔的,一时之间竟然是连回答都回答不了。
“顾桥?你到顾氏居多少年了。”顾徐如神色却并非恼怒,换了个语气,仿佛是感叹,仿佛是叹息。
“主子……”
“罢了,下去。别和别人提起这事就好。”
顾徐如合上茶盏,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娘娘,太子爷来了。”
储秀宫位置偏僻,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东宫说是东宫,但也不过是把南边里头的清和宫分出去罢了。
说来倒是和储秀宫隔得不算远。如今太子尚未娶妻,居东宫已是因为情势所迫。故而太子逢初一十五,往往还是要进宫的。
毕竟这可是大日子,太子还是要入宫请安的。
顾秀如诧异放下手中的茶盏,倒是没料到太子竟然会亲自到她宫中来一趟。她寻思再三也没有想到有何事能够惊动太子亲至。
“快请太子爷进来。”顾秀如连忙让绿漪领太子进殿。这事先也没有什么传话,倒是弄得她有几分手忙脚乱。
储秀宫正宫平日也就她一人住着,万岁也甚少会到这里来。就是顾秀如平日里算得上皇贵妃在后宫当中为数不多的倚重之人,皇贵妃也不会自降身份来这边。
故而这一会顾秀如竟然是找不到什么能够配得上太子份位的奉客茶。绿筠再三寻找也只找到前些年捎进宫的一点陈茶。
她看着手里有些陈腐的旧茶,颓然地叹了口气。
“罢了,太子爷也不是来我宫中喝茶的。先放着罢。”顾秀如摇了摇头,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帕子。
“良嫔娘娘安。”
高佑琮到底年纪还小,出入储秀宫倒不必劳烦万岁下谕旨。这也是方便了他过来圆上宫外的事。这刚刚进了储秀宫,他便恭敬地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安。绿筠,给太子爷请座。”虽说顾秀如不是个十足看重礼节之人,但是到底旁人能够多给些尊重,也能叫她生出几分安慰来。
何况太子体弱,如今更是看着有再苍白不过的面色,怎么都像是硬撑着过来探望。
“不劳烦绿筠女官,我是向娘娘请罪来了。”高佑琮浅浅拦住绿筠,又躬身抱手,一副愧不敢当的样子。
倒是惊到了对宫外事尚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秀如。“这是做什么?”顾秀如连忙伸手扶起高佑琮。
“是小子计谋失了妥当,没能完成对娘娘嘱托,实在是心中愧疚不过。”
若是说这几年高佑琮在这宫里学到的,学的最是深入骨髓的可就是这演戏的技巧了。在这宫里行走,哪里有不带着面具的人?
心底大约并非是如此的想法,只是面上自然是要如此说辞。
到底顾秀如未曾怎么接触过这些小辈,竟是真真切切地认为这高佑琮着实是心中愧疚难当。这本就不过是她麻烦太子爷行事。
无论结果如何,到底是怪不到太子爷身上的。
而今,太子爷又是如此诚诚恳恳。顾秀如心间不免生出几分熨帖,倒不是有多在乎这一来一往,只是,太子爷能够有这等的心意着实让她心安不少。
何况这不过是顾家的要求,对于顾秀如而言,能够给自己在宫里头留一条后路更是紧要。再说,这指不定是个能叫那尚云禧跌下高高在上的位置的好角色。
顾秀如当真是半分恼怒怪罪都生不起来,连连说道:“这哪里会是你的问题?连徐如都向我盛赞太子爷的聪慧。泰半是那些个下人不当心。”
要是说,顾秀如到底是在后宫当中历练过,即便是不知道详情,但是结合着前些日子的事也能够猜出来几分。
自家的兄弟,顾秀如自然是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谢娘娘体谅,少傅还在清和宫候着,小子先行一步。”
听着顾秀如劝慰,心知自己的计划已然是成了。高佑琮走出储秀宫,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轻松。
算计来去,用尽聪明,可又有什么意思?
可偏偏这宫里谁又不是算尽一切了?
澄黄的琉璃瓦映照着阳光,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傲气。他一步步走在往清和宫去的官道上,漫长的官道两边只有红色的砖墙,和忙不迭避让的宫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入宫三载,好像用尽了这么多年的力气。安乐堂狭小偏院里,自己无人问津的时候,趴在那带着一点点油渍的楠木桌上。
端庄秀丽却看着偏偏因为自己被拘束在那小小偏院里的阿娘,总是用着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己。
就是最后萦绕着药味的屋子,都有着鲜活的元娘陪着的身影。
清清冷冷的宫里,连行走的宫人都脚步都轻的不闻落脚声。
他忽而想到那热闹喧嚣的街景,恍惚地与眼前空荡荡的宫道重合。那人间烟火的美妙,是他魂牵梦萦,却无用也无力得到的。
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叠又缥缈虚无。
高佑琮抬起脚,踩在柔软到难以挣扎而出的雪里。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褪色。他身子一歪,一头栽在了雪里。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