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在院子里看见上回跟在高佑琮身后的那位似乎是唤作余定的内侍，陶叶嘉当真是心里毫无波澜了。
她今日回院子回得有些晚了，陶凡予总算是满了三年孝期从陶家村上来了。陪着陶凡予在陶家村也整整待了三年的陶叶终也总算是上京了。
早先就得了消息的陶叶成也央了外祖父，在学堂里请了一日假，好说歹说的回来了。他如今可是不大愿意回家。
但凡回了家，秋玉冉是定然要念叨他婚嫁之事的。
只是家中人难得团聚，就是被多念叨几句也没什么大妨……吧。
陶叶嘉好笑地看着陶叶成被秋玉冉说了几轮，又听着秋玉冉再三叮嘱陶叶终可千万不要学着他大哥，整日打着“大丈夫功名未就何以成家”的幌子。
至于例子……自然是先成家后立功业的陶凡予了。
一家人难得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团圆日。陶叶嘉都跟着觉得喜庆，就是被陶叶终灌了几倍喝来实则味道偏甜的果酒，都没有在意。
甚至还带了几分醉意地想要再拿几杯来。
妙灵没跟着她回西跨院，今日难得家里一聚，秋玉冉也知晓陶叶嘉如今也能下厨帮些小忙，索性放了家中几个小厮和婢女一日假。
就是秋玉冉素来倚重的薛嬷嬷都得了一日假，回秋家去探望自己的子侄了。
故而陶叶嘉一点也不稀奇这余定能够到了院子里来。那日妙灵就在外边的碧纱橱睡着，都能叫他们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更别说这空无一人的时候了。
只是余定如今的模样却并非从容，让陶叶嘉看来，甚至能够称得上急迫。
“可是余中官？”陶叶嘉试探着问道。
“正是，奴才是来劳烦娘子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余定如今就是连语气当中都带上了星点慌乱。
“中官请讲。”察觉出事情之中或许有几分不对劲的她，敛下了几分自己的欢喜之情，连忙问道。
“烦请陶娘子随我走一趟，太子爷烧的有些糊涂，又一直唤着陶娘子小字。想来只有娘子能够安定一二了。”余定虽然着急，可到底还是好生说完了如今的情状。
陶叶嘉耸然一惊。虽然早就料想到高佑琮便是弘德帝，可因为这几次见面都没觉察出他有什么病弱之处，到底也没往深了想。
如今余定这般一说，她才恍惚忆起，弘德帝除却终身未娶之外，最为闻名的大约就是身娇体弱了。
可以说，弘德帝在史册上的记载，都能够简单的概括为三个词：千古流芳、多病多灾、不近女色。
能病到糊涂的会唤人名字的地步。陶叶嘉眼睑微阖，想来最常见的几种情况无外乎就是严重高烧、中毒或者是神经失常。
按照她看过的那些个宫斗剧的套路，中毒当然会是首选。只是如今是地地道道的兴朝，加上弘德帝的那些个记载。
只怕这又是他年少时遭过的什么大病，多半是高烧严重。
心里划过许多思绪，实则却也不过一瞬之间，陶叶嘉一口答应了余定。既然余定能够如此自然地来找她过去，想必是有了能遮掩一二她来去之事的办法。
不过陶叶嘉到底不是个兴朝土生土长的人，被余定拎着凌空的时候，陶叶嘉才发觉这遮掩她来去的方法，当真是简单粗暴。
但是能够体验一把传说中的轻功，大概也是难得的好机会了吧。陶叶嘉在心底暗自安慰自己。不过却并不能抵挡住到达目的地之后的晕眩。
宫中和一墙之隔的纷乱尘世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安静得仿佛脚步重了一些都能让人觉得愧疚。
大概的感觉，可能就是在安静得能够听见落针声的图书馆里自己不小心碰倒了水壶，都能生出来的那种窘迫吧。
陶叶嘉小心翼翼地喘着气，余定似乎也早有预料，并没有急迫地拉着她就往殿里走。而是等她缓过来许多，才带着她向寝殿走去。
倒不是说男女大防不重，只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余定不得不病急乱投医了。
至于看惯了市井街巷那些能够大摇大摆地坐在胡同口聊天的那些个婆婆的陶叶嘉当真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这宫闱深处这些个讲究。
说到底，真正会把这种东西成日里挂在嘴边的。不过就是恰恰稀缺礼义廉耻的那些个自诩为“贵族”的利益集团罢了。
余定先是领着陶叶嘉到了个偏僻的小院子里，让她换上这清和宫宫女的服饰，太子年幼清和宫侍奉的宫女相较其他宫中的，年岁小些的小宫婢到底还是多些。
宫殿里点着的都是可以燃到天明的大烛，陶叶嘉自来到兴朝之后，还是头一回看见这般夜里都如此通明的地方。
怕别人听见太子的糊涂话，余定是早先就把那些个指不定是哪个宫里头的探子的内侍和宫婢统统散了。
今儿晚上留在这殿里值守的，也就是他和元庐两人。
不过宫里头还有照料太子的太医院的张院判，余定叮嘱陶叶嘉垂头端手，虽然不能学个十成十，但到底要模仿宫婢模仿得像些。
好歹陶叶嘉学过些礼仪，她娘一心想要打造书香闺秀，故而专门让薛嬷嬷给她教授礼仪。只可惜她底子早先在上辈子就打好了，如今还偶尔能幻想一番回到那个时代的事情。
故而，纯真的闺秀注定只能是秋玉冉的一个盼望了。但到底还陶叶嘉习得这些礼仪并不算难。
这会儿要端着架子，倒也还能摆出几分样子来。
才刚刚拐过小道，余定心里就不由得生出几分庆幸来。
“余中官安。”纤瘦的男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余定，他站在台阶上，平白地高出余定一些。
“四皇子安。”余定自然不会只是喊声罢了，恭敬地行了个礼。
陶叶嘉不敢抬头，拘谨地随着余定也行了个礼。半点声响也不敢出。
“余中官赶紧进去好生照顾大哥罢。”高佑琅紧蹙着眉头，一副十足忧虑的模样。余定拿不定四皇子到底是如何的想法，面上却还是道了谢。
高佑琅看着余定往殿中走的模样，缥缈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余定身后那个拘束的年幼宫婢身上。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