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陶家当真是喜事不断。
陶凡予中了贡士的消息传来倒是不出陶家人所料。可陶叶终忽然就进了羽林卫之事当真是让除却陶叶终、陶叶嘉之外的几人惊了一惊。
甚至于陶叶成还自嘲这家中唯一没有成名立业之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毕竟,就是年纪最小的陶叶嘉还有着个养生堂在隆福坊里头开着呢。
不过陶叶成自然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况且他不过是为了能挣个更好的功名,方才延了一延。
这大概就是顺天府的考生最是得利的一点了。那些个车马羁旅的费用,非拘着是当科的举人,他们可是将将过了秋闱就马不停蹄地得从家乡赶来。
三月初一便是殿试。
可陶凡予却是当真不觉得有多紧张,到底家里人最近的这些个好事,能叫他缓和了几分心绪。
就是奉天殿的那些个轰鸣的鞭炮声,都没叫陶凡予产生许多情绪上的波动。
这年的殿试题,是内阁大学士王溪亲自拟定,高见肃见其中颇多都涉及到近日实事,可他偏偏忽而又想要询问之事故而帝王心术。(注:参考万历十一年)
这等的选拔,王溪虽有几分不悦,却拗不过高见肃本人的心思。
便也就放到了殿试之中。
兴朝的殿试向来要求“惟物直陈”,读卷官向来都是年岁偏大的翰林学士,其中少有喜爱辞藻华丽之辈。也不大喜爱剑走偏锋之流。
可不知为何,看着这题目,陶凡予忽而起了兴致。
虽说陶叶嘉尽力在融入这兴朝的氛围当中,只是难免在平日里显露出些不同来。故而即便是陶凡予也偶尔能够从陶叶嘉嘴里听到些古怪的疑惑。
不过大人往往只是当幼童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罢了。也因而虽然陶叶嘉不时会显露出几分令人觉得有些可笑的问题,但到底是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陶凡予忽而就在这刻,脑海里的那些个要点统统被抛却了。只留下一句陶叶嘉玩笑似的疑惑:“为何人人都说老祖宗留下的都是好的呢?”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这词,也是陶叶嘉曾不经意间说起的。听来着实有趣,陶凡予便多问了几句。如今看来用上这句话当真是再切合不过。
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不过是他第一次到了殿试。
况且已经入了殿试的门槛,向来必定会登科做进士,哪怕是个同进士倒也不算什么大的妨碍。
更何况,如今他满脑子都是这想法,就是不写这个,偏偏要按上个平日里练习的针弊时事之文,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一文写毕,他咽了咽唾沫,手心发汗。
谁也不知道读卷官会是个怎么样的想法。只是……这题目都剑走偏锋了,也许,这文段剑走偏锋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三月初四,读卷官一大早就要把卷宗奉到高见肃面前。
“今年的这些读书人,不简单。”忽然,有个学士压低了声音说道。
“自然。就看如今,万岁的态度了。”旁边那人嘴唇翕动,声音轻微。
到底是禁宫之中,素来也无人敢大声喧哗。就是这般近乎于表达自己态度的词,都甚少会用上。
只是今年从万岁爷出的这题目就有几分大胆,这答题之人更是各抒己见,颇有几分百家争鸣之意。
按照惯例,读卷人读了三份卷子也就罢了。万岁爷从中钦点出状元、榜眼、探花就是。
不过这回本就不是寻常,读卷人早先就做好了万岁让他们读完卷宗的打算。果不其然,万岁爷当真是让他们读全了所有卷子。
只是旁边王首辅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
今年万岁本就有改革之意,更是有兴武的倾向。与王溪之间的关系,两方的权衡,更是颇为微妙。也难怪今年会有这么一道题目了。
念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一卷的时候,已经算是最末几张了。
本来按照这南北水准的关系,虽说这陶凡予是个顺天府的头名,那也是大有比不过江州一带前几名的可能。
更何况按照原先读卷人的排序,陶凡予也不过就是二甲前十名罢了。
但,就是这般的巧合,这高见肃,当真是看重了这篇的见解。要说这行文用辞,对仗工整,抛弃了原本的文稿,自然会有几分捉襟见肘之处。
“此人想法甚是出其不意。这等人才,为何排在这么末尾?”高见肃才听到一半,便打断了读卷人。
王溪在一面的脸色却是并没有多几分僵硬,这人的思路奇巧万分,就是连他也不得不怜惜几分如此的人才。
“回陛下,这人思路虽奇,文藻却不过了了……”倒是读卷人没揣摩出上头两位的心思,循着旧例往下说。
“文藻用辞过于虚妄,不是你们翰林院常常批驳之处?”高见肃抬眼看去,面庞下的朱红祖缨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晃动。
读卷人一惊,高见肃作为帝王,却因为早年多次被废太子之位,性子上并不强势,反而多为温和。
这倒是头一次见高见肃有如此的情绪波动。
这读卷人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不知道会不会被高见肃一怒之下褫夺官位。
“我观此人当真是我大兴人才。辞藻不过为其次罢了。陛下,不如以状元之名冠之?”状元原本是定一位江州举子,此人算得上是王溪门下。王溪在此时开口,倒也缓和了几分当下的气氛。
不过如今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高见肃自然不是不懂王溪之意,但是如今就点这观点奇巧之人为状元郎,想来朝堂多有动荡,他苦闷地闭了闭眼,才摆出平素应当有的气势道:“定十三号举子为探花。”
“皇上所言极是,听闻此人光风霁月,这探花之位,向来名正言顺了。”王溪手握玉笏浅浅一拜,陶凡予这探花之位已然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