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丹墀两边早有贡士等候在侧。
传制官高声宣读:“有制。”待得诸位贡士皆跪拜于地,方才高声诵旨:“永化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江州刘光霁、陵川宿戚、顺天府陶凡予。……”
陶凡予仿佛听见了自己耳边一阵轰鸣。一甲,即使是一甲的最末一名,那也是能赐红袍游街的探花之流啊。
顺天府已经好些年没出过一甲的进士了,这般的恩赏,竟然是让他得了个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块丹墀。
大约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有相类似的体验吧。质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疑惑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脚步虚浮地踏在金銮殿的地上,前面是身为状元的刘光霁领着谢恩。陶凡予浑身僵硬地随着诸位进士拜过皇帝。
又随着刘光霁过午门,出长安门之左的龙门。
而过午门正门之时,便是只有一甲三人方可以踏入了。
站在最先首的自然是刘光霁,他按着习俗手捧钦点皇圣诏。宿戚与陶凡予跟在他的身后,刚出午门,就看见外边锣鼓喧天,欢声雷动,街道两旁尽是出来凑热闹的百姓。
陶叶嘉探着头,虽是不确定如今的进士名次,只是无论是看着谁从午门出来都让他们这些个凑热闹的群众能有几分欣喜之情。
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沾沾喜气,都是好的。
可当状元郎领着榜眼和探花走过隆福坊的胡同的时候,从养生堂的二楼包厢窗户里都要探出半个身子去的陶叶终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走在第二排的爹爹。
连忙叠声的招呼还笑着看着他们几个小的凑热闹的秋玉冉和孙兰娇过来:“咱们爹竟然中了个探花,快过来看呀。”
秋玉冉连忙放了茶杯,到了这包厢另一头的窗户看。
他们一家占了个最大的包厢,这当真是主人家的福气,瞧瞧如今这一溜过来,可就没有哪一户的窗户门口不是塞满了人。
“当真是毖哥儿!”秋玉冉那是一个又惊又喜,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番桌子,就冲陶家两个小的叮嘱两句,“记得早些回家,我先回家收拾桌大餐。”
且不说这一日陶家是如何欢天喜地的结束了这等人生大喜。这陶凡予当真是被这些个繁复礼节折腾得够呛。
好不容易游完了街——那可不是话本当中说的,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地享受着四周民众钦慕的赞叹,这可是扎扎实实要靠着自己双腿走的。
这拖着累到有些疲乏的身子,还是不能露出分毫来。这可是万岁赐予的福分,要好生受着。
可这晚上还有恩荣宴等着他们。
陶凡予趁着间隙抓紧喝了几口茶,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转头到了恩荣宴却是要摆出一副欢喜积极的样子,当真是难为了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探花都是如此,跟别提年纪相较而言大了个十几二十岁的状元刘光霁了。
这状元郎可是这一连串仪式之中最是正当中的主角了。饶是早就做了几番心理准备,刘光霁看着眼前这酒杯,也只能苦笑。
他可是个当真不怎么会喝酒的人。
“诶,诸位眼中怎么只有这状元郎不成,陶某可要和诸兄好好喝上一杯。”要说陶凡予到底还是比刘光霁要强上不少,在这时候让状元郎领领情当真是划算的买卖。
自然事情都不能如此计算。
不过陶凡予选择站了出来,就足够让刘光霁长舒一口气了。
旁人只说他是傍上了王溪,作为王溪门下,才能当上这状元郎。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头那可是认定刘光霁是个颇有几分交际手段的人。
谁能知道,他刘光霁不过是早来了几天京城,恰好就碰上了王溪讲学,又因为江州府解元的身份,得了王溪几分看重?
他心底再是叹了口气。
不过陶凡予如此作为,当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附到陶凡予耳边轻声道了声谢。这就算是盛了这情了。
陶凡予心底喘了口气,这官场虽说忌讳拉帮结派一说,但毕竟这拉帮结派难以避免,他一个半点靠山都无的愣头青进了宫,只怕日后还有的熬。
如今这搭上位指不定就会成上司的状元郎,当真是再必要不过。
这当中的弯弯绕绕都是快到知天命之年的刘光霁能够想通的。给自己找个能够有几分善缘的助力,是谁都不会嫌弃的。
这恩荣宴啊,就是在这些即将在官场里冒头的这些个新兴儒生们,最好的算计之处。
一天下来,心力交瘁的陶凡予好歹是回了家。
刚刚推开门,洋洋洒洒的彩纸片就飞旋着从天上落了下来。
“祝贺爹爹成了探花郎。”
欢呼雀跃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
他那几个再聪颖不过的子女,各个脸上带着几分傻气的笑着看着他。
这庆祝的法子,都不用看,必然是他那个天生带着几分福气的小女儿想出来的。古灵精怪。陶凡予心底念叨一句。
可就是这样胡闹,他这一日的心力交瘁,忽然就得到了慰藉。
再是如何觉得家中让心里感到熨帖,这后头的礼节还是要好生往后做好了功夫。
三月十六,状元郎领诸位进士,前往孔子庙拜谒夫子。
等拜谒过孔子庙后,众位新科进士才当真能够易冠服,统称“释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这般的意思了。
这一礼,大抵是那些个对于官位渴求不已的进士们,最是期盼的时候了。
状元、榜眼、探花,按照这么些年的规矩都是进了翰林院当庶吉士。
虽然这官,不是什么大官。可想想这些年大兴的那些个庶吉士,那可真的是卧虎藏龙。泰半最后都熬到了内阁之中。
听着上头的吏部官员朗声宣读,陶凡予更是清晰的感觉到这日子过下去,只有越来越红火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