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中,郑漪澜抱着一摞典籍缓缓走过。她远远看见了一位老嬷嬷的身影。深吸一口气,她大抵知道,这后头的人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郑女官,长乐宫的杜鹃开了,甚是讨人喜欢。女官若是起了兴致,倒是不妨去赏一赏?”老嬷嬷说话周全,礼节齐整。
可郑漪澜却怎么也感觉不到愉悦的心情。
她深知,出身郑家,享受着郑家的荣华富贵与体面尊贵,终究是要以加倍的荣华与体面回报。
郑漪澜提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来,她稍稍躬身道:“那就请嬷嬷领路了。”
后头的关节自然不用她去打通,贤妃娘娘如今既然已经派了人来,之后的事情就不再是需要她来考虑的了。
“咕噜噜……”
温在白瓷炉子上的茶壶里的水沸腾起来。
冯惜月拎起壶柄,向两杯青白竹纹的茶杯中倒了茶水。
偏僻的长昔宫里,王如意带着笑意看着冯惜月愈发娴熟的动作,心里有些感慨。她少年时与冯惜月相识的时候,这位还是个横平竖直对于女工丝毫不敢兴趣的性子。
在这宫里头这么些年,到底也是磨平了棱角了。
“当真是许多年未见过如意姐姐了。”冯惜月叹了口气,她们年少时便因为家境相近关系密切,先后入了万岁的宫中,却因为种种事件,疏远了来往。
“难为你还记得我。”王如意对着冯惜月笑了笑,只是瞧着带着几分苦涩的意思。
她出身清贵,自幼自视甚高,素来是个不爱搭理旁人的清高人。如今才是知道,孤芳自赏当真是这世上最是愚蠢不过的事情了。
“如意姐姐的风姿哪里是说忘就忘得掉的不成?”冯惜月笑起来,两眼弯弯如月。王如意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她是当真不知道为何顺妃会突然到了这偏僻又有着禁足令的长昔宫里来。
不得不提,顺妃在宫中的日子到底算得上是这一批封了妃位的高位妃嫔之中最是好过的。
皇贵妃虽受宠多年,但困于幼子早夭,恭妃多年来无宠亦无子,只想着遁入空门。敦妃从安嫔手中接过来的六皇子到底不是亲生,安嫔瞧着也并不是个省心的。
就是膝下有着两个皇子的贤妃,她粗粗一看,也瞧得出那位五皇子并非是个无甚求之人。贤妃有成日忙于钻营四皇子之事……往后的日子,不定会是如何一副样子。
而摆设似得杨皇后,不说也罢。
唯有她冯惜月,当真是应了她的封号顺顺当当地过着她的日子,在宫中未尝不是令人艳羡的。
永和公主更是如今万岁膝下唯一的女儿,将来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少不了要多照顾她几分,而她就是成了太妃,也好歹可以到公主府上居住,不比在这阴沉沉的宫中继续过着。
一个无甚追求也无甚好要求的妃子忽而想起她这废后来叙旧,且不说两人之间幼时关系早早淡漠下来,就说这些年里顺妃也从未与她有过交集。
凡事出于意外必有妖。
王如意看着手中的杯子,心里很是不平稳地思考着顺妃来长昔宫的目的。
可冯惜月仿佛当真只是走这一遭罢了,仿佛是当真忽然想起了王如意此人,故而来这里好生看看她如今的日子。
只不过是饮完了一杯茶,便从从容容地走了。留下王如意陷在思绪之中,一时找不到头绪。
“娘娘,您今日,到长昔宫那一趟,到底是为何?”华芝抚着冯惜月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很是不解地问道。
顺妃如今的日子当真是再顺利不过,就是往后的日子,也是瞧得见的顺畅。就是身为冯惜月心腹的华芝也弄不清楚自己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你可知晓今日郑漪澜到了长乐宫赏花?”
冯惜月闭上了眼睛,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脑海之中浮现地尽是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地不平静。
如今的大兴,内外形势并不算得上好。
帝王权势被内阁左右,而边境一带常有战乱发生。虽说只是小面积的争抢,但她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知晓许多内幕形势。
西京被平定之后,北方如今由着金人作乱。
较之西京的军队不止军力更是强盛,甚至传闻中,那位女真首领统一了众部落,一手创立金国之后,甚至有学习汉族官僚制度之意。
金国国力日趋强盛,而偏偏国中秩序也颇有几分兴朝的韵味在。
郑家和蒋家都是地地道道的文臣,素来是坚定不移的主和派。若是金国当真出了什么逆反的心思,只怕永和就是头一个被扔出去和亲的。
而她自有消息渠道得知如今王如意已经搭上了有意收敛风头的太子爷。
太子爷如今的属臣之中风头最劲的便是沈修齐,此人年少时多有抱负,就是年纪长了不少的如今,也是个难得的君子六艺皆通,且胸怀大志的谋士。
况太子正是年青,志向高远之时,身后并未有太多势力牵扯,有况乎他素来与尚云禧不睦,后宫之中也不存在能够牵绊他的存在。
若是太子登基,她冯家能在其中起到几分力。
但凡太子不忘有功之臣,冯家必然能比起如今在朝堂上的分量重上些许。冯家坚持主战,相比也能够与主和一派有几分相抗之力。
至于投名状……冯惜月望向长乐宫的方向。
她知晓当年被栽赃到尚云禧身上的那桩事情真正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更是知道那位为了能够让膝下儿子稳固地位甚至出手害过早夭的悼太子。
这些的分量,必然是足够了。
冯惜月揉了揉太阳穴,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如此费心竭力地思绪这般的事情了。安逸的日子当真是过得太久了。
她素来又是个不爱争斗的性子。
华芝看了眼苦恼的冯惜月,垂下了头……
平静许久的后宫,终究是因为这一批的秀女,重起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