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鲜红的身影消失于门后,赫连适转身要走,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昭王殿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秦悠然身边的茯苓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地顺着台阶走下来。
“何事?”他转身问道。
茯苓微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紧张,脸色涨得通红,挣扎了一会儿方鼓起勇气说道:“昭王殿下,如果……如果您只是为了顺应局势跟郡主在一起的话请高抬贵手放过郡主,郡主不会喜欢一个不爱她的人,与其日后互相折磨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如果您是真心喜欢我们郡主,那就请您一定要对她好一些,一定要保护好郡主,我们郡主很可怜的。”
他探究地打量着她,她是悠然的贴身婢女,因此他对她多少有些印象,她跟那个总是没规没矩、爱打趣主子的婢女女性情截然相反,每次他到郡主府来,她总是在一边默默地伺候,鲜少开口。她能对自己说这些,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可见她真心为主子好。
“为什么这么说?”他疑惑地看着她,趁机问出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悠然在进京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一直坚信,秦悠然并非天性冷淡之人。
茯苓目光闪躲,将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掌心里全是汗。
“其实您心里或多或少能猜到一点,不是吗?”思索片刻,她弱弱地说道:“您身为皇子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是郡主。您至少还能为了自己的前途争一争,可我们郡主却什么都做不了。郡主,她已经很久没有真心笑过了……”
这三个月来,茯苓眼睁睁看着众星捧月一般的郡主从高处摔入寒潭,摔得粉身碎骨,心神俱伤,她从小跟在郡主身边,得郡主照拂,此情此景,她怎能不心疼?
她固然有些含糊其辞,可哀伤毕竟发自内心,因此毫无演戏的痕迹。赫连适注视着没有丝毫破绽的哀伤面容,细细琢磨着她的话,想到秦悠然后背上的伤感,眼底一片黯然。
不过,他为她身边能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仆人感到欣慰,于是微笑道:“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自他的口中说出,犹如春风化雨,令人安心。
她得到了承诺,相信他是说到做到的正人君子,激动地抬起头来,下巴重重一点,“嗯!”
赫连适会心一笑,轻声道:“进去吧!”
茯苓浅浅一笑,福身一拜,转身回去了。
赫连适望着她的背影,细细品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两道剑眉微微锁着。茯苓方才的样子显然是把他当成悠然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有一种直觉,临南王不止是要她与自己联姻那么简单。她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在接连受了半个月的惊吓之后,太子心智终于被摧,再无法强装镇定,私下派人去请法师到东宫作法驱邪祟。秦悠然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事先安排好了法师等他上钩。法师在东宫神神叨叨作法一通,最后天眼一开,直指东宫上空被冤魂笼罩。太子被法师一语击中要害,信服之下也不再避讳,当即询问法师该如何解祸,法师故作神秘地说这邪祟怨气太重,无法通过外力驱逐,只能让它自愿离去。
太子又问当如何使它自愿离去,法师说需沐浴净身,斋戒七日,再到若兰寺焚香烧纸,祭奠亡灵。太子听得一阵惊慌,心虚地擦了把冷汗,问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法师一脸讳莫如深,言道冤魂怨气太重,若不能告慰亡灵,使其安息,只怕日子久了会更加激怒于它,到时候只怕会引来血光之灾。
太子面如土色,再不能言。法师给了他七道符咒,叮嘱他斋戒的这七日每日在寝殿门前贴一张符咒,那冤魂便无法进来作祟。太子收了符咒,连声道谢,又命下人以重金谢之,方派人安排法师悄然离去。
当晚,凌霄在后院抓到一只信鸽,信鸽的腿上绑着一张字条,他立即将字条呈给了秦悠然。至此,她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顾衡和罗缨听说太子究竟是不是当年杀他一家满门的母后凶手很快就能见分晓,心中激动万分。身为局外人,秦悠然始终保持了一份理智,她抛给他一个现实问题,“如果太子就是幕后凶手,而你要杀了他为你一家报仇的话,你们的后半生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顾衡义愤填膺道。
“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这个问题其实一直萦绕在她心尖,每每想到他们最终要为了报仇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便十分不忍, “当年你爹娘拼死将你们兄妹送出去,为的是让你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他们应该不想你们一辈子为了报仇而活,最后又为了报仇而死的。”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难道你要叫我放下这血海深仇吗?”
秦悠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就这样拼上身家性命不值得。更何况,你并非一人,你还有妹妹。我固然有办法助你们逃走,可你真的想让她跟着你一辈子颠沛流离吗?”
“……”她一语戳中他的软肋,他顿时梗住。时至今日,他早忘却了自己该怎么活,可他在乎罗缨。这十几年来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他想让她过上安稳的日子,更想让她过得开心快乐。
“我……”罗缨紧咬着嘴唇,凄哀地望了他一眼,“我没关系的。”
鲜少在人前流露出脆弱一面的顾衡眼圈有些发红,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之前一门心思想着要报仇,没想太多,眼下被秦悠然点醒,方后知后觉自己并非孑然一身。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再无法做到义无反顾。
“我们都还很年轻,都向往能有幸福快乐的一天。尽管命运艰难,可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她的视线在他们兄妹二人脸上缓缓移动,目光柔和,“所以,我们没必要跟恶人玉石俱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