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无意听到冬瞬院丫头胡言乱语,道是相爷被留宫中定是大难,夫人来了气,便叫凌然惩戒了冬瞬院的丫头,三姨娘得了消息,便来闹了。”
莹然话音刚落,吴雁卉像是瞧见了门前的时白露,愣了几秒,又立时反应过来,一扬手中帕子,捂住口鼻,眼帘微垂,竟一扫先前盛气凌人的姿态,做出悬泪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时白露冷眼看着,心下暗暗思虑莹然所言,抬步踏进了厅内。
厅内时千柔瞥了一眼时白露,不情不愿的见礼。
时白露直视前方并不理会右侧的母女两人,只是朝钟琳见礼。
“是妾管教不严,才使得冬瞬院下人做了此事。”吴雁卉话里已带哭声,“妾自知有罪,可还是想求一求请……”
“既是有罪,还求什么情。”
时白露冷冷打断了吴雁卉的话。
被打断话的吴雁卉愣了几秒,立时又道:“可是……”
“可是什么?”时白露转过身来看向吴雁卉,“有罪便该惩罚,此是天经地义,若她今日不是胡言乱语是背了人命,官府可不会因你求情就放她。”
吴雁卉被堵的一时无言,嘴巴张了又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时白露仍旧盯着她,语气冰冷气势压人,“相府有相府的规矩,三姨娘为了一个下人,却是完全不顾相府规矩了。”
“才不是!”
时白露话音刚落,吴雁卉身旁的时千柔立时站了出来,“主母及嫡姐如今只揪着冬瞬院嘴碎的下人不放,丝毫不理会现今重点是父亲如今被留宫中可会有危险!?”
时千柔声音尖锐,使得厅内一众人等不得不静了下来,目光纷纷都落到时千柔身上。
此时时千柔瞪大双眼,狠狠盯着时白露,丝毫不掩饰内心对时白露的万分不满。
时白露看着时千柔如同被抢了重要东西的模样,内心竟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时千柔喜欢君和垣,从前世就喜欢。
她张开了嘴,刚想说话,谁知厅外雨声之中却骤然传来喑哑的声音。
“呦!老奴莫不是来错了时候?”
厅内众人一愣,纷纷循声看向门口。
细雨绵绵不停,繁杂步声越来越近,大红色履踏在青石板地面溅起雨水落在绛紫色云缎圆领袍上。
来人领了三人踏进正厅,厅内众人反应过来,钟琳率先起身相迎,时白露又瞥了眼吴雁卉母女二人,噤声跟在了钟琳身后。
“老奴见过夫人。”来人一甩拂尘,矮身见礼。
钟琳伸手虚扶一把,轻笑应声:“公公怎么有空登府?”
时白露站在钟琳身后,未出声,只是默默观察来人。
来人她认识,是宫内陛下贴身的宦官何修礼,而何修礼身后的另外三个人,一个同为宦官,为何修礼撑着伞;一个似乎是礼部的官员,端着托盘,托盘中摆着青黄绢布,通体织锦云纹,银丝绣有双龙,赫然就是圣旨,而另一个便是为礼部官员撑伞的小宦官。
今日父亲刚被留在武英殿,何修礼就领了礼部的人来宣旨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时白露蹙眉仔细回想前世,明明前世这一年,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父亲在朝堂上也是一路顺风,怎么重生后变不同了?
“老奴这是奉了陛下谕旨,不然怎么敢来相府呢。”何修礼笑意盈盈,眼眸之中尽是矍铄。
时白露敏感察觉出何修礼话中“谕旨”一词,稍稍放下了心。
钟琳听何修礼此言微微一愣,却又见何修礼随即挺直脊背,将拂尘搭在另一只手臂,神色亦是严肃起来。
“相府众人接旨。”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跪地行以大礼。
何修礼四顾一眼,没有拿起身后的圣旨,却是高声道:“陛下口谕,今日早朝留丞相于武英殿商讨要事,考虑到夫人会为其担心,故此特叫老奴来此支会一声不必担心,相爷申时应就能回府。”
钟琳心中悬石一落,高声应:“谢陛下天恩。”
听言何修礼又恢复一派温和的模样,伸手去扶钟琳。
钟琳顺势起身,其余众人便也随之起身。
“老奴尚有要务在身,便不多留了。”
何修礼最后话罢,领着圣旨和三个宦官离去。
时白露看着绛紫色身影出了院子,暗暗舒了口气。
看来那圣旨与相府无关,那为什么她不记得前世有此事呢?
细雨缓缓停歇,时白露脑中一个激灵,骤然忆起,前世她极少管府内这些繁杂之事,今日除了请安之外,便是同与鹤在院中下棋,根本未出院子,而母亲也从未提起此事,她便从未知晓过。
原来前世的她,高傲到如斯境地。
“还有什么不满吗?”
钟琳接过凌然递过来的手炉,不慌不忙的回了主位又坐了下来,将视线落在吴雁卉身上,端的温和镇定,“既然相爷并无危险,那对我惩戒在府中肆意胡言、动摇人心、全无规矩的下人,还有人有意见吗?”
吴雁卉由时千柔扶着原位坐下,用手帕挡住双唇咳了两声以掩盖此时尴尬的境地。
两人心知此事再不能多说,便齐齐噤声。
时白露看着两人现今的模样觉得好笑,便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
钟琳见吴雁卉两人噤声,立时便吩咐小厮将厅内跪着的两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两个丫头一路求饶,却仍旧被架走,随即在板子声中渐渐哭喊着求饶,大约十板子后,求饶声渐渐停了,只剩雨声滴滴答答又起。
时白露看着吴雁卉两人的面色愈加惊恐,不由开始回忆前世来。
前世她一直便不喜欢这吴雁卉和时千柔,总一副姨娘做派,矫揉做作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初父亲还见吴雁卉可怜见的还会心疼,次数多了,便也烦的厉害。
可吴雁卉是个会见风使舵的,知道父亲厌了如此,竟又换了法子,在父亲面前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到父亲不在,便仗着母亲不与她计较在府中作威作福。
而时千柔,得了吴雁卉这三姨娘的真传,却又在姨娘做派中少了几分玲珑心,说的难听些,便是无脑的厉害,没有半点眼力见。
“听说二姐姐感了风寒,姨娘要同千柔去瞧瞧吗?”
许是厅内气氛静谧的厉害,时千柔率先打破寂静,小心翼翼的想借口离开。
吴雁卉明白时千柔意思,遂满口答应,起身拉着时千柔便要走。
时白露看着两人动作,随之起身不慌不忙的冲主位钟琳做礼:“女儿这便退下了。”
听言,钟琳打量了时白露片刻,似要瞧出她对昨日的话可有听进去。
吴雁卉及时千柔以到正厅门口,钟琳点了点头,全是应了时白露。
时白露转身跟上吴雁卉两人,端的悠闲。
直到出了院门,时白露见吴雁卉两人却是朝时令仪所居秋朝院反方向而去,便不慌不忙说道:“三姨娘莫不是记错了?秋朝院可不是往那啊?”
吴雁卉两人脚步一顿,缓缓转过了身。
时千柔抬头白了眼时白露,小声嘀咕,“要你提醒。”
时白露听到了这声嘀咕,但笑不语,看着吴雁卉两人朝秋朝院方向慢吞吞挪。
她知道吴雁卉两人并不是想真的去秋朝院,可她确是要去一趟秋朝院。
几人踏入长廊,细雨蒙蒙在外仿佛长廊帷幕。
吴雁卉拽着时千柔的手,在临近长廊末骤然停住,咳了起来。
时千柔心领神会,伸手为吴雁卉轻轻拍打肩背,高声说道:“姨娘这是感了风寒吗?这劳什子天气,姨娘要不便不去瞧令仪姐姐了吧?”
话落,时千柔暗暗瞅了眼身后时白露,吴雁卉亦接连又咳了几声,娇弱的靠着时千柔。
时白露顿步好整以暇的看着这母女两人一唱一和,正要开口,“噗嗤”一声,身后与鹤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与鹤,与鹤领意,垂目忍住笑,可眼角眉梢却掩不住笑意。
这母女二人的小把戏拙劣的连与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要是在外被旁人瞧见,当真是相府笑话。
时白露脑中骤然想起钟琳所说的话来,不由觉得头疼,于是也懒得应付吴雁卉母女,领着与鹤便绕过吴雁卉二人,兀自往秋朝院而去。
身后步声渐起,欲远欲轻,渐渐又成虚无。
时白露心知吴雁卉二人回了冬瞬院,遂加快了步伐。
秋朝院与正院春晨院距离甚远,一路青石板经水浸湿泛着深邃的细光,过圆拱门经假山又入一道长廊,再步出长廊便到了秋朝院院门口。
时白露在院门口顿步几秒,随即便同与鹤进了院子。
秋朝院在她所居的夏晚院和吴雁卉母女所居的冬瞬院中是最简单甚至简陋的,不仅如此,因二姨娘陈怜不受宠,秋朝院位置又偏僻的情况下,陈怜与时令仪在一群攀高踩低的下人中,便是人人可欺的对象。
而时白露,仿佛就是时令仪所处境地的另一个极端。
可这么多年来,时令仪从未表现出任何对此的不满,只在前世最后那一刻,时白露才明白过来,时令仪对她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