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时白露,倒是哪来的好心,竟给他送了药膏来?
按他调查的消息,这时白露应当早对君和垣有所属意,而在朝堂之上时成济也对君和垣稍有拥护之意,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先前在夜里派人去相府走一遭。
可这几日按他所见,那时白露像是与君和垣有仇似的,满脸满眼的厌恶,甚至连做做表面功夫都不愿意。
难不成是先前消息有误?
君和宜蹙眉思虑着,那边常鸣已兀自将门打开,门外寒风入室更添几分寒气。
老管家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常鸣立时皱眉将门又阖上,与老管家一道绕过屏风又到君和宜身前。
老管家不敢离近,只在屏风几步前兀自俯身作礼,低声禀道:“禀殿下,还有一事在外不便叙说。”
君和宜抬头瞥了一眼老管家,没有出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老管家抬头瞧了一眼君和宜神色,发现并无不悦,便继续说:“今日早朝来了消息,陛下将丞相留下来了,留在武英殿中。”
听言,君和宜神色并无惊异,似乎是意料之中一般,嘴唇一张一阖,“继续说。”
“今日早朝陛下因陕西大旱,而赈灾粮款被贪污的事大怒,此事似乎牵扯到了丞相,陛下虽没有明着针对丞相,却也是颇有微词。想是因此事将丞相留下来的。”
“确定是丞相?”常鸣侧目瞧了眼老管家,像是颇为诧异。
老管家佝着身子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常鸣没有再说,反倒将视线投向君和宜,等他开口。
君和宜没有看常鸣,低头细细摩挲着身上狐绒,调笑一般说道:“一向清正廉明的时丞相,竟能陷入贪污的案子中。”
常鸣不置可否,没有应声,倒是先打量起了老管家递给他的药膏。
药膏用青白色的瓷瓶装就,围绕瓶盖一圈坠了石榴红的穗子。
打开盖子,药膏呈白色,清透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一眼望去,仿佛能隐隐透见瓷瓶的青白色。
即便常鸣是一介武将,他也能晓得这药膏是稀罕珍贵之物。
他将药膏呈到君和宜面前,君和宜低眸瞥了一眼,眉梢一挑,将瓷瓶拿了过来。
“这应是稀罕物。”常鸣看了一眼君和宜。
君和宜不置可否,“是雪肌膏,确实稀罕少见。”
雪肌膏因对外伤伤疤类的修复能力极强,更能使新生肌如婴儿肌肤柔嫩、初雪清透洁白,故而名为雪肌膏。
雪肌膏向来罕见,即便是宫中也不过尔尔,时白露却能舍得将此物送至此处。
昨日遇虎之事与时白露无关,更别说这段时间两人如冤家一般,每逢见面总要互相挖苦一番。
时白露送药膏便罢,竟还送了如此珍贵罕见的雪肌膏。
君和宜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玩弄着手中的青白瓷瓶。
“常鸣。”
“在。”常鸣应声。
“去调查调查时白露,调查的细些。”
“是。”
*
清晨秋雨淅淅沥沥,时白露半梦半醒之间被雨声扰醒。
室内昏暗,时白露透过花窗望着窗外乌云压就的沉沉天际,以及自昨日便在下的秋雨。
这一夜她都没睡好,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她前世死时的场景以及母亲的话。
她自重生以来,想法都十分笃定,那就是报仇,心心念念的只有报仇。
可自从昨日母亲说了那般话,她有些动摇,且开始思考她重生后,更应该是以珍惜前世亏欠的人为重,还是以报仇为重。
人生在世,该一直往前走的,可过去的事,却又实在难忘怀。
时白露没有起榻,侧卧在榻上,理不清头绪,慢慢竟又睡了过去,再醒时,便是与鹤唤她起榻盥洗。
在镜台前束发之时,她突然想起昨日猎场之时,蹙眉便问身后与鹤:“我的那个雪肌膏你放在何处了?”
与鹤正一手握着象牙梳篦,一手捧着时白露青丝,缓缓梳着,似没想到时白露会问这个,有些惊异,“就放在镜台下的柜子中呢。”
时白露立时扒开柜子,青白色的瓷瓶赫然就放在紫檀木柜中。她拿起瓷瓶,踌躇了一会儿。
片刻,她唤了一声:“与鹤。”
“奴婢在。”与鹤应声。
时白露看着面前镜子中正专心为自己梳妆的与鹤,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找个院里的丫头,将这雪肌膏送到容王府。”
与鹤动作一愣,抬头看了眼时白露手里的青白瓷瓶。
她跟在时白露身边许多年,很清楚这雪肌膏的珍贵,也不知怎么会想起将此物送到容王府。
“不对。”时白露突然又出声,“不要叫其他人去,稍候你亲自去,送到容王府,且侧面打听下昨日遇虎容王殿下可有大碍。”
“是。”
与鹤接过瓷瓶,随即将瓷瓶装进袖中,又继续为时白露梳妆。
与鹤十分细心,手腕转动间,便已用金簪银钗将时白露一头青丝挽做飞仙髻。
依时白露命令,与鹤去唤了同在时白露院里伺候的丫头与鹭,叫与鹭在时白露身边伺候,她去了容王府。
秋雨歇了片刻,时白露趁此先去给祖母请了安,适逢出门,秋雨淅淅沥沥又下,她心思正是繁杂,便没去母亲房里请安,回房食了早膳,随即便在书案旁读书等着与鹤回来。
秋雨似雾,雨丝绵细缠绵不断。与鹤匆匆跑到门前,收了伞,褪去鞋履,进了门。
“大小姐!”
她环顾屋内,在书案旁瞧见了时白露,一面拎着裙摆跑过去一面喊道:“大小姐!”
时白露自持书卷起便没翻动过,乍一听到声音愣了一愣,这才看向与鹤。
“大小姐,正院传来消息,相爷早朝散时被陛下留在了武英殿。”
时白露蹙起眉来,有些不明所以,“我不是叫你去容王府送雪肌膏,怎么一来便是父亲的消息?”
“啊?!”
与鹤顿在书案前,神色一愣,恍惚间没反应过来,伸手挠了挠头。
时白露被她这呆傻的模样逗笑,不由扬唇,“一个一个说,你到容王府送雪肌膏打听的消息如何?”
“对对对。”与鹤反应过来,扑到书案边扶着书案道:“奴婢将雪肌膏送到容王府老管家手里,本想打听容王殿下的情况,但是管家嘴严的很,什么都不同奴婢说。”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打听到?”时白露反问。
一听此言,与鹤立时瞪大了眼反驳:“奴婢有大小姐的命令,自然不会什么都没打听到回来交差呢。”
时白露忍俊不禁,轻笑颔首,等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走时,适逢遇到为容王殿下诊治的太医院院使大人离开。奴婢问了院使大人,道是殿下本就身子柔弱,此番虽只是受了外伤,可内患在先,又受了惊吓,加之昨日秋雨天寒,于是便发了高烧,今晨高烧才退。”
与鹤所说情况,与时白露最初料想倒是好了些,她本以为就君和宜那个身子,应是再严重些的。
看来君和宜也并非她料想的那么弱。时白露垂目将书卷合上置在书案上,随即抬眸看向书案旁说的起劲的与鹤,“那你方才进门所说的父亲被陛下留在武英殿又是何事?”
与鹤喘了口气,听到时白露所言,皱眉想了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才又道:“回来的时候前头正院夫人正训斥几个嘴碎的丫头小厮,奴婢在旁听了一嘴,立马便回来禀报大小姐了。”
“你这听的一嘴可听到父亲为何被留到武英殿?”
时白露察觉出不对,起身拿了一旁披风。
与鹤跟着时白露,一面为时白露披上披风,一面答说:“奴婢急着回来禀报大小姐,便没仔细听。”
时白露侧目瞅了她一眼,心知与鹤性子便是如此,便也没责怪。
披风整理好,时白露便欲出门。
步至门前,外头雨丝缕缕绵绵不断,与鹭捧着手炉正从走廊过来,与鹤瞧见,随手便将手炉拿了过来递给时白露。
时白露接了手炉,吩咐与鹭再不需跟着,随即便领着与鹤在细雨中离去。
雨声不断,时白露到正院前的走廊时,听到正院内传来吴雁卉尖锐的嗓音,听不清在说什么,隐约似乎在吵架一般。
时白露立时蹙眉,加快了脚步进了正院门。
院内自正厅前的走廊起便在两旁各自立了丫头小厮,再走近些,能见正厅正中内跪了两个丫头,钟琳端坐主位,手捧一盏茶,其旁立着首席丫头凌然。
“相爷现今被留宫中,主母不去想法子救相爷,却逮着一个丫头大耍主母威风!”
吴雁卉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时白露一转目便看见坐在在正厅右侧的三姨娘吴雁卉及立在一旁的时千柔。
她随即转目看向左侧,没瞧见二姨娘陈怜及时令仪,微微蹙眉,转头便问守在门口的莹然:“二姨娘及时令仪呢?”
莹然垂首小声答曰:“二小姐昨日淋了秋雨感了风寒便一直在秋朝院里没出过门,二姨娘也一直守着呢。”
“那三姨娘又是因何而来?”
莹然小心侧目瞅了一眼厅内咄咄逼人的母女二人,眼中尽是厌恶:“夫人无意听到冬瞬院丫头胡言乱语,道相爷被留宫中定是大难,夫人来了气,便叫凌然惩戒了冬瞬院的丫头,三姨娘得了消息,便来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