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里，散去了宴席的热闹后，金顶红墙的世界迅速还原肃穆寂静的氛围，每一个人都不苟言笑，且大总管已早早传话下来警告每一个宫女内侍，今儿皇上不高兴！
“蠢材，如此你更应该跟着。”凉亭里，齐纪彰听罢内侍回禀，恼怒道，“往后桑桑姑娘若再进宫，不准你们让濮阳舜接近她。”
“奴才知道了。”那内侍战战兢兢地应着，可为了忠于主子，还是壮了胆子谏言，“皇上才为您选了公主婚配，您在这时候和一个女子暧昧不清，只怕……”
然话未说话，已被主子喝断，齐纪彰怒道：“本宫连一个朋友也不能有么？”更逼近小太监，极低声地说，“谁也别想左右我，记着，这是齐姓的天下。”
内侍噤声不敢言，诺诺地垂下了头。
“回去了。”齐纪彰没好气地哼哼，转身朝自己的寝宫走，半路却见自己的宫女跑来，匍匐在地上道：“六公主的宫女来找殿下，求殿下去救救六公主。”
“怎么了？”
宫女道：“大抵为了宴会上的事，皇上此刻动了大怒，正笞打五公主和六公主。”
“那个闯祸精。”齐纪彰咒骂一声，奈何雅宣毕竟是嫡亲的妹子，不能不管，遂疾步往母亲的殿阁来，才进门便听见噼噼啪啪的板子声，还有小妹妹哭天抢地的求饶。
待进来，果然见雅宣被按在长凳上挨板子，齐纪彰忙喝令“住手”，那挥板子的内侍不敢忤逆皇子，也乐得停手，便都止住垂立到一侧。
“四哥救我。”雅宣哭得可怜，哥哥一靠近便伸手拉他的衣襟。
“还有力气哭闹，可见打得不疼！”齐纪彰低声骂，又问，“方才的事不至于让母亲这样打你，你究竟做错什么了？”
“你问她做错了什么，朕吩咐你看着这个小丫头，你又做什么去了？”女帝的声音幽幽从殿内传来，但见众人拥簇濮阳蕊出来，四公主雅宓随侍一侧，站在母亲身后朝纪彰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顶撞。
“母皇。”齐纪彰躬身行礼，还是忍不住道，“雅宣如今已婚配梁帝，您这样责罚若传出去，只怕要梁国人笑话，妹妹改日嫁过去，也少了威信。”
濮阳蕊冷笑一声，哼哼道：“你问问你的宝贝妹子，她如今在梁帝面前，还有齐国公主的尊贵和威严可言么？”
齐纪彰不解，一时无语。
众人静默须臾，濮阳蕊叹：“罢了，你们都退下，朕和皇子说说话。”又提醒，“安阳宫里那个若还没打完，也罢了，好歹是赵国未来的太子妃了，给些颜面吧。”
“儿臣知道了。”齐雅宓应着，看着众人将妹妹抬走，自己也辞别母亲要离开，只是走过齐纪彰身边时，眨了眨眼睛，要他谨言慎行。
众人散去，濮阳蕊已踱步回寝殿，齐纪彰亦步亦趋，静静跟在其后，女帝示意宫女们都退下，直到屋内唯剩母子二人，方道：“她转眼就要嫁出去，千里迢迢到那举目无亲的地方，往后朕想管也管不到。如今还能管教她，自然要把她教好，你们以为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朕忍心么？”
齐纪彰面上不语，内心却腹诽：何苦事后说这些话，下旨的人难道不是您？
“彰儿，朕本就有心在赵国公主到来前，先为你立侧妃纳妾。”濮阳蕊此刻却和颜悦色，让儿子坐到身边，笑道，“自然那就凭你自己的喜欢了，你若看中哪家姑娘，直言告诉朕，朕定为你做主。”
齐纪彰尴尬地笑答：“多谢母皇，可是儿臣并不曾有这份心意。”
“是吗？”濮阳蕊笑意深浓，“那你昨日去见的人，今日又在宴席上盯着看的人，散了再寻人家私下说话的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朕的皇儿如此上心？”
齐纪彰心头一紧，方知自己一言一行都在母亲眼皮子下，忙起身跪地，自称：“儿臣该死。”
濮阳蕊叹气，拉着他起来道：“不要见了朕就跟见了老虎似的，彰儿，我们是母子啊。”
“是。”
濮阳蕊道：“那姑娘瞧着挺水灵，你若真心喜欢，朕给你做主，让萧铮去办便是了。”
“多谢母皇。”齐纪彰应着，抬眸看母亲，这个颠覆了齐氏皇朝的女人，二十年来他从不曾真正看清过，他笑道，“母皇既然洞悉儿臣的一举一动，又怎会不知道，沈桑桑她是野谷族人，儿臣纵然喜欢，也不敢违背祖宗规矩。”
濮阳蕊眸中露出失望的神色，幽幽道：“你为何不能像舜儿那样好好与朕说话？为何每每都要在话中夹枪带棒，非要顶撞朕？”
“儿臣不敢。”
“罢了！”濮阳蕊长叹，起身来背对着儿子，冷声道，“你若真心喜欢那姑娘，野谷族人又如何？你所谓的祖宗规矩是齐氏族人定下的，可你别忘了，如今齐国的天下谁在做主？濮阳家族的规矩，自然我说了算。”
齐纪彰静立在母亲身后，广袖中的手紧握拳头，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我姓齐，不姓濮阳，我姓齐！我姓齐！
“跪安吧！”女帝冷声吩咐，拂袖而去。
齐纪彰深呼吸调和心境，即便母亲已不在跟前，仍俯身行礼，礼毕方离。
宫外，萧府的车马已抵达门前，侍女将桑桑搀扶下来，见萧致慎已下马等在门前，本以为要和自己一起进去，不料姐夫却屏退了家仆，说道：“梁国皇帝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一来当初你们相遇时不便表明身份，二来那日婚宴他一时兴起，就胡诌了名姓，他们不是存心戏弄你，只是玩笑，没有恶意。”
桑桑含笑道：“姐夫为了我还诸多操心，就可想您对姐姐该有多好了，姐姐她实在有福气。”
致慎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你姐姐人好。”待反应过来自己被小姨子岔开了话题，桑桑已要往家门里走，一边对自己说，“姐夫，进府吧，夜里冷。”
萧致慎无奈，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梁勇惹的麻烦，让他自己解决去好了。
夜深人静，当萧府各房熄灯安寝，已快过子时。
客房里，侍女们侍奉桑桑洗漱更衣后，也陆续退出。这位亲家小姐给赏钱十分爽气，要得小丫头们很是殷勤，自然桑桑这么做，也全为了给姐姐长脸。
“我还是头回瞧见银子呢，这一块碎银子得有五六钱吧。”
“是呀，平日主子打赏也就几个铜板几块点心，几年也攒不下什么，这块银子回头带家里去，叫我爹娘也看看。”
“听说姨奶奶家里在谷地的宅子像皇宫那么大呢，可有钱了。”
小丫头们乐呵呵地走过，恰沈柔之过来，听见这些话略感不妥，便吩咐身边的人，“咱们往后更要低调谨慎些。”
说着便往妹妹屋子里来，果然桑桑没有睡下，正坐在窗下发呆。见姐姐来，不禁道：“姐姐该照顾姐夫才是，来我这里做什么？”
“是你姐夫叫我来看看你。”柔之说着，唤丫头们退下，挽了妹妹的手道，“那件事你姐夫都告诉我了，我也糊涂，竟一直没细问你们，不然也不至于误会那么久。好妹妹，看在我和你姐夫的份上，别不开心，那都是玩笑。”
桑桑笑道：“你和姐夫真真天生一对，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对我诸多担心。我自然知道这是玩笑，又有什么好不开心的？莫说当时梁国皇帝隐瞒身份是图方便周全，他就是自称皇帝，你我又岂能相信？没什么，真没什么，你们这样再三叮嘱，反显得我小气了。至于濮阳世子，本就我失礼在前，如今两清了。”
“这些都好说。”沈柔之笑笑，略有犹豫，但想着丈夫的嘱托，还是开口道，“桑桑你跟姐姐说句实话，你和四皇子之间，到底怎样？”
“姐姐！”桑桑双颊飞红，尴尬道，“我和皇子才见过几次？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太白楼的掌柜我还见过四五次呢，你们倒不操心？”
柔之嗔笑：“我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姐姐，真没什么。”桑桑哭笑不得，摇着姐姐的手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心里有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志向归志向，还是要看清现实的。我会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也不能强求胡来不是？姐姐，你和姐夫放一百颗心吧，我不会和四皇子有什么事的。”
柔之似仍有隐忧，温和道：“这样最好，姐姐怕你吃亏，怕你受伤。”
桑桑伏入姐姐怀里，避过她的眉目才露出几分伤楚之色，然嘴上仍笑嘻嘻：“我知道你疼我，都城里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有什么还会瞒你吗。姐姐，姐夫他是好人，能看到你幸福，我很快活。”
“姐姐……也希望你遇到好人。”柔之抱着妹妹，怯弱如她，到底放不下那颗心来。
桑桑静静无语，心中却感叹：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遇到了，可正如濮阳舜说的，是我太轻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