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皓月侧过头去,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婉儿,心里一阵的刺痛,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离开沈府,现今这样,让沈玉浓开出一道和离的婚书,也不算是难事,但是,皇甫皓月心里一阵的难过,自己那个相公,若说自己多爱他,也未必见得,自己从生下来起,就是个病殃子,从小泡在药罐子里,相面的,说她活不过十岁,所以,爹娘十分小心地养着她,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长到了十多岁,外面都传言尚书府的小姐,是观音座前的童女,活不大,就会离世上天的,也将她的相貌传得美若天仙的。
因为病,所以,皇甫皓月的父母也未想过让她嫁出去,但是,自从吃过一个游方僧人开的方子后,竟然苟且活了命,只是那方子着实费银子,又是灵芝又是人参的,平常人家根本吃不起,就算是她爹是礼部尚书大人,也是吃不起的,谁都知道礼部是个清水衙门,何况她父亲又清正不阿,向来不屑逢迎,更不会亏心收取贿赂。如此一来,当那沈府有上门提亲的意思,她父母就二话不说的同意了。
当朝亦有土农工商之说,即读书为先,农次之,工再次之,商人最后,这沈府虽然是富甲天下,但毕竟是商户,若不是皇甫家想救女儿,也不会让女儿下嫁的。
说白了,不过是用沈家的银子,给女儿换成人参,吊着她的命罢了。
皇甫皓月本不想嫁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不想害别人的,可是,媒人将沈玉浓说得那样的好,又偷偷地让皇甫皓月去相了一次,说起来,那真是皇甫皓月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
媒人的嘴,死人都能说活的,何况皇甫觉也想救女儿,就同意了,叫夫人怂恿着女儿那一日庙会上,拉着女儿去城外的皇觉寺上香。
皇甫皓月出府的时候都少,那日贪着新鲜,上了香后,就在庙里由着丫鬟婉儿,紫鸢扶着,看着庙后的山里风光。
其时正是深秋,山下已经是落叶满庭的时候,这山里,竟然还有山花开放,始知道,那古诗诚然不欺我,这山里的四时,果然是山高地深,与时绝晚。皇甫皓月不过这样想着,却在一踌躇间,犹豫一步,两个丫鬟去庙前解签,而她捻着刚刚抽得一幅签站在一从花间发呆。
“人间四月芳菲尺,山寺桃花始盛开”。
突然有人悠悠念出这句古诗来,竟然像是将皇甫皓月脑子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一样。
那声音清越好听,皇甫皓月自知自己是未嫁之女,不便见外男,只得拿袖子掩了脸,欲找回身之路。
不想这时,却是一阵的山风吹过,她身子向来单薄,这山风又一时的凌厉,她险些的站不稳,弱如薄柳的身子,一阵的乱晃,就要跌倒,身后却有人伸臂过来,扶住了她,待她站稳,那人手臂却缩了回去,十分君子地道:“小生失礼了!”就是刚刚吟诵那诗的人。
皇甫皓月忙万福了下,心里惊慌,却耐不住好奇,起身时,抬眼看了下身前的人。
那年的沈玉浓不过十七岁,与皇甫皓月同龄,比着她还小着几个月,正是青春年少,容颜似玉,身姿清俊,站在一丛山花旁,映得颜面如玉,偏他生就一幅爱笑的脸,看着皇甫皓月看他,他就先笑了下,没有一点孟浪之意,反倒是温柔无限,偏时刚刚风吹落的花瓣四散纷飞,绕着他的身子周遭,仿佛他是这山中的一谪仙,御风飞花而来。
皇甫皓月本就身处深闺,极少见人,何况是男人,何况是这样的出色的男人,她一颗芳心,就此沦陷。
媒人做了这件好事,得了好多的赏,皇甫皓月出嫁的那一年,不知道,京城里,多少女子柔肠寸断,都道沈玉浓是京城里的头一位风流公子。
皇甫皓月嫁给沈玉浓,按身份上,说是下嫁也不为过,沈玉浓对她,那当真是相敬如宾,处处小意温存,沈府上下,直到现在,也都待她礼若上宾。
因为皇甫皓月身子弱,沈玉浓倒当真是君子,每每在房事上,也忍得辛苦,后来,皇甫皓月觉得十分的对不住他,就将自己的丫鬟给他做了通房丫鬟,也好给沈家延续血脉,但总不是她这个嫡妻,也总是感觉对不住自己的相公。
后来,以至于沈玉浓一房一房的小妾娶进来,皇甫皓月也从来不曾有过怨言,相反,她倒是与这些妾室们,相处得如同姐妹一样。
所以,沈玉浓在外自夸,什么妻贤妾美,倒不是他在夸口。
嫁给他的,都爱他,纵容着他,当然,他也对每一个都好。
现今婉儿这样劝着皇甫皓月,皇甫皓月明知道丫鬟是真心地为着自己好,但是,她还是无法接受要离开相公这个事实。
她缓缓摇了摇头:“我那日说,生是沈府的人,死是沈府的鬼,不是胡弄父亲大人的话。”她咬了咬唇,再看向婉儿说:“本来我想着,待得再过两年,给你找个好相公的,我之所以不想让你也抬了姨娘,是因为,你性子太梗直,相公这姨娘这样的多,怕你处不来,还不如嫁个,哪怕小官小吏的,也可以自己做大娘子。不想现在这样……不过,等过了这一阵,我也会求娘给你寻个好人家的,你放心。”
婉儿听到皇甫皓月这样说,忙着跪下来,眼里已经有了泪,“小姐以为我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吗?我只是不想小姐太过执着,既然小姐已经认定了,那奴婢自是陪着小姐的,刀山火海,必是陪着小姐的!”
皇甫皓月拉了她的手,让她起来:“我知道,婉儿,你是为着我好的,只是这些年,你也瞧见的,相公如何对我的,我怎么能他一出事,就离去呢,我只怕我的病,会拖累着沈家呢,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怕沈府以后,也不是原来的沈府了!”
主仆两个,这样噫噫哎哎地悲伤着。但刘七巧这里却是另一种情形。
连着两日,刘七巧都是一个人孤枕难眠,这一天可有个人陪着她了,她拉着兰香上床:“现在也别讲什么主仆,这整个院子里就我们两个,怪害怕的!”
兰香笑着应了,两个窝在一处,刘七巧与她说起来,这兰香也是苦孩子,父亲带着她从南方逃难来到了这京城,父母却感染时役,双双离世,她那时才八岁,就学着别人往自己头上插了草叶,正巧沈老夫人去庙里上香看到了她,瞧着她可怜,就收留了她。
“老太太真好!”刘七巧发自肺腑地说道。
兰香只是笑着,并没有说话,刘七巧说:“不是因为我嫁过来,才说她好的,之前,她就对我很好,赏了我许多的东西!”
兰香笑着说:“那些东西呢,我记得后来老太太赏你的,还有钗和链子的!”她没说的是,几位姨娘,只她被下人们说,太小气,只捐了一个戒指出来。
“哪里落得到我的手里啊,银子回家就交给了爹爹,钗什么的,到了家,都被娘搜了去,说是给我攒着,等我嫁了人就给我,结果……嘿嘿!”刘七巧眨了眨眼。
“噢,那姨娘你也是苦命的,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想来,你在家里也是吃了苦的!”兰香说道。
刘七巧眼睛在夜里,熠熠发光,提到这个,她立即有了谈资,手肘支在床上,手抵着头,面向兰香躺着,她说起来:“也不算苦,爹还算为我做主,虽然是后娘,但是,她也没有太欺负我,因为我能干啊,我不能叫他们说我是吃闲饭的,不能让后娘找到理由打我,我拼了命地干活,你瞧……”刘七巧伸了手给兰香看,她人小,手掌也小,又瘦得干薄,兰香都有些忍不住地心疼她,那单薄的手上,却是厚厚的老茧,而手指上,还有着皴裂的旧伤口,“都是干活弄的,家里的活我行,地里的活我也行,做饭,打猪草,割麦子,男人也干不过我的,后娘都说,我一个顶两,我还会做活计,嘿嘿,不然,老太太也不会相中我!”
兰香掩着唇笑,新主子,说起这些来,甚是骄傲地样子,眼睛那样的亮,一张小脸露出异样的光彩来。
“你别笑啊,你不信吗?我听说要嫁过来做姨娘,第一反应,就是沈府一定缺个绣娘,所以,才选中了我的!”刘七巧说道。
兰香摇着头笑道:“府里哪里能用姨娘做绣活呢?平时的活计,自有我们下人们做,好一点的,都是有绣坊的!”
“哦……”刘七巧怔了下,心里想着,那娶我回来做什么?
兰香看着她怔怔傻傻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这个新姨娘看着像个孩子,这心思也一样的像个小孩子,她脸红了下,小声地问:“那天,你说,你和大少爷,还没有……真的?”
刘七巧呆呆地看着兰香,听她如此语焉不详,就奇怪地问:“什么没有,什么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