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好,潘峥峥

发布:01-03 11:28

那时候阿初还是个新锐的文艺片导演,导的两部片子虽然不是什么高票房,好在口碑不错,小众的文艺爱情片受众不多,但质量往往上乘,恰恰好,姝棠看过他导的片子。

谈应初进酒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抱着吉他,穿着白色纱裙的阮姝棠,她细长的手指拨弄琴弦,长发刻意卷成的大波浪已经有疲软的势态,红唇张张合合,吐出清晰又模糊的字眼,复古的妆容是有着和她年龄不合时宜的隔阂,她的成熟是稚嫩的,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保护伞。

他穿着一身考究得体的白衬衫黑西裤,上身的西装搭在手臂上,像个刚从十八楼办公室堕入凡尘的精英模样,姝棠见他这样的时候机会不多,抱着吉他下了台,冲到他身边,拍了拍肩膀,笑道:“哟,两年不见,人模狗样儿的,去哪儿啦?”

“刚从美国回来,小小棠,好久不见。”阿初手里正端着酒,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和一身合体的西装,险些让她认不出来。

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叫了杯Chambord sour,才仔细看了他好久,最后才憋出一句。

“丑男翻身大作战?”

姝棠说他丑男,其实两年前的阿初并不丑,是邋遢,他的美貌一如既往,只是从前他刻意留起的长发,满脸的胡子拉碴,宽松的牛仔衬衫和七分短裤,简直是直男的审美重灾区,谁让他那时候是个文艺片导演,也不知道这是刻意扮演的颓废形象,还是个人喜好。

阿初刚抿进嘴里的酒,差点呛了出来,重复道:“丑男?”

随后用手指了指自己,问:“我?”

她用力的点点头,被他逗笑,又鬼使神差的摇头,最后是被阿初敲在她额头的那一记栗子才恢复正常。

“唱歌有进步,可这妆?”轮到谈应初数落她了,他装腔作势的憋嘴摇头:“有点像天山童姥。”

“你还别说,你现在总算有点白面书生样了。”她同他打趣,笑起来,红唇漾开,是很好看的弧度。

“现在怎么样?”他这么一问,姝棠不用多想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还是老样子,只不过现在可以演小配角,比以前稳定多了。”

她端起酒杯,晶莹的深紫色液体不安分的在被子里流动,半开玩笑说:“我可是等着你拍的那部片子上映呢,毕竟是我第一次当女主角。”

“你知道的,题材限制,上映遥遥无期。”

“明知道不能上映,为什么还要坚持自掏腰包的拍呢?”这是阮姝棠藏了两年,一直想要问的话。

“那你为什么也知道不能上映,还答应要拍,还不肯要片酬。”阿初难得认真的时候,就会双眼灼灼的盯着你,天生好看的一张脸,让姝棠惋惜,不去当小鲜肉偶像真是可惜了。

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两年前的谈应第一次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也可能是那本娟秀字体手写的泛旧剧本。

两年前燥热的夏天,姝棠第一次登台唱歌,她也是像今天一样,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温顺的披在肩头,她唱了一首小众的民谣,声音里还有紧张的干涩,绮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身上,像温柔月光里的丁香。

谈应初上前,说的第一句是,你好,潘峥峥。

姝棠转头看了看四周,没人,才确定眼前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以为他认错人了,刚想开口,就看见他掏出一沓厚厚的装订好的纸张递给她。

她将信将疑的接过来,翻了几页,这么厚厚一沓,居然全是手写,字体秀丽清瘦,应该是女孩子的字迹,删改的红色记号和果断深刻的修改字样,全部都是手写的,她翻回扉页,上面写着大大的五个字,你好,潘峥峥。

“这是?”姝棠问。

“剧本。”他答。

“手写的?”

“嗯。”他回答总是简明扼要,似乎不太想展开过多的话题。

“谈应初导演?”她认出来了,刚看完他新片的时候看过他为数不多的采访。

“为什么是我?”她又追问,自己只不过是个小群演,再怎么好命,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你刚才唱的那首歌,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潘峥峥?”她默念一遍,拿过了剧本:“可以先看看吗?”

“可以,明天在这里,你再给我答复。”

记得后来,阮姝棠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看完这个剧本,重历这个故事,十四岁的潘峥峥遇到衣冠禽兽的钢琴老师,考究西装下腐烂的灵魂的肆意,明目张胆的侵犯和不知廉耻的怡然炫耀,摧毁了潘峥峥的十四岁和整个纯真的青春,十四岁的潘峥峥也遇到她的熠熠星辰——西陶,他在沉闷的午后,在课桌下偷偷牵起她满是冷汗的手,在一如既往的寒冷冬天,亲吻了她从眼角渗下来的泪,那几乎是她所有面对肮脏的勇气和力量,是她对往生难得的祈愿。

潘峥峥活在十四岁,也死在十四岁。

“因为我就是潘峥峥啊,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阮姝棠说话时,又送了一口酒,酒精的腥甜充斥着嘴巴和鼻腔。

谈应初面前的酒杯已经是空空荡荡的精光,笑着摇头,眼睛里晶莹微湿的液体却被五颜六色的灯光暴露无疑,那大概是种沉入深渊的悲伤,背负的,需要救赎的,或者说,那是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拍拍她毛绒绒的小脑袋。

“有机会再合作。”

“你要重出江湖?”

他摇摇头。

“换种合作方式。”

“什么意思?”她抬头问。

“天机不可泄露。”

关于换种合作方式的意思,一直到后来在B市又遇见阿初才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突然不拍戏了?”这是姝棠从来没问过的,今天还是破例了。

他像笑又像哭:“因为没有必要了。”

阮姝棠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问,不知道他是新生,还是刻意的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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