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文君愣住。
就连厉峻都讶然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个时代没有《九章算术》，他也不知道用何等窍门来求弦的长度。
见宁文君不再吭声，厉峻轻哼一声，三下五除二地求得结果，念念有词：“勾三股四弦五，这点数理知识都不懂的人，有何资格质疑母妃没教好我？”
他本意是讽刺宁文君。
然则厉峻闻言，脸色也是一红。
宁文君这回彻底没了手段，被厉熙几句话说得反而连最后一点颜面也保不住。她用手帕掩面，不等厉峻发话就称自己身体不适，颓然离去。
一时，院内只剩父子二人。
“熙儿，过来。”
翻看写满算法的草稿纸跟几张经文诗词，厉峻沉声问：“这都是百里笙教给你的？”
“当然！”
提及母妃，小家伙满面骄傲。
“……”
男人正欲开口，却听外头侍卫来报：“王爷，王妃娘娘到了，当下已被请到前厅，说有一件要事与您商谈！”
百里笙来，准没好事。
昨日他们刚才争执一番，谁也不肯相让。今天那女人就来了，十之八九是冲着厉熙来的。
心想，厉峻下意识地道：“就说本王公务繁忙，没空见她……”
正说着，对上儿子黑曜石般的大眼睛。
听到母妃来了，小家伙简直心花怒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摇头：“父王，正人君子是不能撒谎的哦。母妃说了，撒谎鼻子会变长。”
“……”
被亲生儿子逼到几次三番说不出话来，只怕放眼偌大一个北夏，也只有他这摄政王一人如此了吧？
前厅。
百里笙端坐在正位之上，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清洌洌的眸子转眼去看方才报信的侍卫，也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僵持的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
被她看得如芒在背，侍卫主动开口：“娘娘稍安勿躁，王爷很快就到。”
话音刚落，掐了金丝的皂色长靴踏过门槛。
厉峻身后还跟着个小小翻版，穿的衣服也是圆领蟒袍，跟他父亲一样。年几岁小，威严却在。
百里笙神色瞬间柔软，唤道：“熙儿，快到母妃身边来。瞧瞧，在王府待的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都胖了一圈！”
垂头的侍卫嘴角抽搐。
——合着您盼望小世子吃糠咽菜，再瘦一圈儿么？
没想到厉熙自己也是愁眉苦脸：“可不是嘛，王府的膳食营养搭配不均，实在愁人。”
“唉！”
母子二人双双叹气。
一抬脸，百里笙与厉峻四目相对。
后者面色冷然，显然将他们方才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却道：“王妃所来，何事之有？”
“我来找你谈谈。”
百里笙放开儿子，直起身来。
她直视着厉峻，也浑不在意周遭还有几名侍卫跟丫鬟，便道：“谈谈你我二人的和离之事，还望王爷配合。”
和离？
这个词对于厉峻来说很有几分陌生。
当下的时代，更没有几个女人能亲口对丈夫提出这等要求。因为人尽皆知，和离过的女子就是被丈夫休弃不要，更何况……
百里笙眼睛不眨，继续道：“我要带着熙儿一起，不需要你出半文钱抚养费，只是从今往后，王府的事情不要再烦扰到我们母子二人。”
她可真是大胆！
厉峻久久不言，却是跟百里笙一同来此，两相为难的耿忠劝道：“还请娘娘三思啊。”
“我思五年了。”百里笙答。
“你觉得，本王会答应你？”
半晌，才听男人语调寒凉。
原本因为厉熙的事情对这女人萌生的几分惜才之意，此时也依然烟消云散。
他道：“和离可以，但厉熙是我王府血脉，断没有跟你出去坑蒙拐骗的道理。”
一想到厉熙将来穿着商人一样的长衫，在脂粉铺子里当掌柜，推销叫卖的模样，厉峻面色沉得像黑水结冰！
“你刚愎自用惯了，想来也是没听过孩子的意愿。”百里笙不惧厉峻淫威，只一把搂住儿子：“熙儿，你愿跟谁？”
对和离一事的内涵尚且有些懵懂的厉熙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道：“宁跟乞丐的娘，不跟当官的爹，熙儿要跟母妃一起！”
母妃府上清净，没有宁文君这等绝世白莲花跳出来给自己加戏。
瞧着儿子给百里笙教的，说话一套一套。
厉峻冷冷哂笑。
——真是愚蠢，天真。百里笙为人再强势又能怎样，他们孤儿寡母，没了摄政王府的回护，在这偌大京城该往何处立足？
三口人正在这里僵持不下，忽听外头急急来报：“老太君到——”
老人家本来身体抱恙，当下却不管不顾地过来前厅，极有可能是知道了百里笙前来府上商谈和离，还想带走厉熙一事。
厉峻眉头大皱。
百里笙更是眯了眯眼，目光中充满了对厉峻的鄙夷：原来堂堂摄政王竟还搞些小孩子告状的把戏，将看重孙儿的老太君搬了出来！
殊不知，后者也是心怀莫名。
直到瞧见宁文君形如弱柳扶风地跟在母亲身后……他才了然。
“您怎么来了？”上前搀扶，厉峻低淡道：“身体为重。”
老人家摇了摇头，虽然面色不好，但身子骨还算硬朗。
她拄杖上前，嗓音沙哑却声线洪亮：“若非侧妃前去我这老婆子院内知会一声，我还不知王妃竟然打上门来，硬要带走熙儿。”
“百里笙，你好大的口气！”
此话出口，便知今日之事不得太平。
老太君平日不管后院之事，唯独将厉熙视若珍宝。
如今百里笙要带着儿子净身出户，除却厉峻不同意外，便是最触这位老人家的霉头。
“母亲，”厉峻似乎并不希望老太君参与此事，竟直接挡在百里笙和厉熙身前：“此事与您无关，本王断不会同意此事。”
说着，他极不赞同地望了宁氏一眼。
后者被厉峻的眼刀刺得连连后退，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太君平日里最是挂怀小世子，倘若……就这么被王妃带走了，妾身又该如何向她交代？”
